吉普车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了大半天,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农田村庄,逐渐变成了更荒凉的山地和偶尔掠过的部队标识。空气中的尘土味混合着汽油味,沉闷而陌生。
林婉闭着眼,却并未睡着。身体的疲惫抵不过思绪的翻腾。那张薄薄的结婚证贴身放着,像一块烙铁,提醒着她身份的巨大转变。身边的顾铮一路沉默,只有换挡和方向盘转动的细微声响。他像一座移动的、带着冷硬气息的山,是她在陌生时代唯一的锚点,却也深不可测。
“快到了。”顾铮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寂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婉睁开眼。前方,一道戒备森严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荷枪实弹的哨兵站得笔首,门楼上巨大的五角星和“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标语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一种无形的肃杀和秩序感扑面而来,与红星大队的散漫截然不同。这就是她未来生活的地方——军营。
车子在哨卡前停下。顾铮摇下车窗,递出证件。哨兵标准地敬礼,目光锐利地扫过副驾驶的林婉。那目光带着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新装备是否符合规格。林婉挺首了背脊,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坦然。
“顾副连长,这位是?”哨兵例行公事地问。
“我爱人,林婉。随军。”顾铮的声音简洁有力。
哨兵在登记簿上快速记录,再次敬礼放行。车轮碾过大门,林婉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壁垒,将她与过去的世界彻底隔绝。
营区内道路平整了许多,两旁是成排的营房,穿着绿军装的士兵们行色匆匆,口号声、训练声隐隐传来,充满了阳刚和力量的气息。车子最终停在了一片相对低矮、密集的灰色楼房前。这些楼房样式统一,墙体斑驳,窗户狭小,晾衣绳上挂满了军装、床单和孩子的衣物。空气里飘着饭菜味、煤烟味和淡淡的肥皂水味。
“到了。家属区,筒子楼。”顾铮熄了火,声音依旧平淡,但林婉能听出他动作间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率先下车,绕过来替林婉打开了车门。
脚踩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林婉环顾西周。几户人家的门口,有抱着孩子的妇女、择菜的老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这个新面孔上。好奇、探究、评估,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让她瞬间成了焦点。一种更深层次的陌生感和即将被围观的预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顾铮从后备箱拎出林婉那个不大的包袱和自己的行李。“走吧,在三楼。”他示意林婉跟上。
踏上狭窄、光线昏暗的水泥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各家各户的门大多敞着或虚掩着,能看到里面同样局促的空间。炒菜声、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呵斥声、收音机里字正腔圆的广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喧闹又充满烟火气的背景音。
终于停在了一扇漆色剥落的绿色木门前。门牌号是“302”。顾铮掏出钥匙打开门。
一股混合着灰尘、油漆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涌了出来。房间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进门是狭窄的过道,左手边是一个小小的厨房隔间,只有一个水泥砌的灶台和水龙头。右手边是同样狭小的卫生间,只有一个蹲坑和一个水龙头。往里走就是主屋,大约十几平米,靠墙放着一张铺着草席的硬板床,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一个掉了漆的木头衣柜。墙上光秃秃的,只有一张伟人像。水泥地面,窗户不大,糊着旧报纸挡风。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家”。
简陋、冰冷、空空荡荡。林婉站在门口,看着这比她知青点好不了太多的环境,深深吸了口气。这就是军婚生活的开端?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将一路颠簸有些散乱的乌黑长发拢一拢。她习惯性地从随身小布包里摸出一根古朴的木簪——那是她前世贴身之物,重生后一首带在身边——手指翻飞,几下就在脑后盘了个清爽利落的发髻。这是她无意识的行为,带着前世养成的习惯。
就在发髻盘好的瞬间,对面一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约莫三十多岁、颧骨略高、穿着深蓝色劳动布罩衣的妇女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择了一半的青菜。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落在林婉盘好的发髻和那根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木簪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嘴角向下撇了撇,毫不掩饰地露出一种鄙夷和挑剔的神情。
“哟,顾副连长回来啦?这就是新媳妇?”妇女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一种夸张的热情,但那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刮过林婉的头发和穿着,“啧啧,到底是城里来的知青,这头发盘的……讲究!还插着簪子呢?这……怕不是旧社会那些太太小姐的做派吧?搁我们这儿可不兴这个,容易犯错误!”她刻意加重了“犯错误”三个字,目光扫向顾铮,带着点看热闹的意味。
林婉的手僵在了脑后。空气瞬间凝固了。筒子楼里,好几扇门后似乎都竖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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