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暗流下的阴影（下）
“成了！” 随着最后一枚电阻焊接到位，陆明远长舒一口气，首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顾不上欣赏自己的“作品”，立刻开始连接测试仪器：将自制的补偿模块输出端连接到作为实验对象（牺牲品）的一枚3DA89功率管的基极回路；将热电偶的微弱电压信号接入一台指针式毫伏表；主功率管的集电极则接入一个功率电阻作为负载，并通过电流表监测集电极电流的变化；最后，用那台老旧的示波器探头小心地钩在补偿模块的UJT发射极上，准备观察控制脉冲的波形。
一切准备就绪。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稳压电源的开关。
嗡鸣声响起。
示波器的屏幕上，首先出现的是一条杂乱的基线。
陆明远小心地调整着稳压电源的输出电压和补偿模块的电位器。
突然，屏幕上跳跃起一串清晰的、锯齿状的脉冲波形！
频率随着他调节电位器而改变——张弛振荡器工作了！
控制脉冲产生了！
他心中一喜，立刻将主功率管的基极偏置电压加上。
示波器切换探头，开始监测主功率管集电极的电压波形。
同时，他拿起一个旧电吹风，开到热风档，对着那枚3DA89功率管和它简陋的散热片猛吹。
随着热风的持续加热，毫伏表的指针开始缓缓上升——温度在升高。
陆明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住示波器屏幕和电流表的读数。
奇迹出现了！
在未加补偿之前，随着温度升高，集电极电流Ic会显著下降（因为β值降低），波形幅度也会减小。
但此刻，在动态补偿模块的作用下，虽然温度在持续升高，但示波器屏幕上显示的负载电阻两端的电压波形（正比于Ic）幅度却保持得异常稳定！
电流表的读数虽有微小波动，但整体趋势是平稳的，没有出现之前那种断崖式的下跌！
“有效！真的有效！” 陆明远激动得差点喊出声！
虽然这只是个极其简陋的原型，补偿精度和范围都有限，但原理验证成功了！
这个“动态热补偿”的思路是可行的！
它确确实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克服温漂带来的增益下降问题！
希望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阴霾。
他立刻关掉电吹风，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疯狂地记录下测试数据、波形特征、以及需要进一步优化的方向：补偿电流的线性度、响应速度、温度监测点的优化、如何适配不同批次管子的特性……无数个想法在他脑中迸发。
他沉浸在这初步成功的巨大喜悦和后续改进的亢奋思考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仓库那扇破旧窗户的斜上方，家属区某栋筒子楼三层的一个窗户后面，一双阴沉的眼睛正透过窗帘的缝隙，如同鹰隼般，死死地盯着仓库门口的方向。
李副主任端着搪瓷缸，站在自家窗后，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
他看到了陆明远深夜进入仓库，又看到了此刻仓库窗户透出的、那彻夜未熄的昏黄灯光。
他想起举报信里那句“行踪诡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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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部翻译司编译室，气氛沉闷而压抑。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滞感。
科长站在房间中央，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色严肃得如同寒冰。
他刚刚传达了上级关于“加强思想建设、提高政治警惕性”的最新指示，并结合近期国际斗争的复杂性，进行了一番冗长的、充满警示意味的讲话。
重点强调了“外事无小事”、“翻译工作就是政治工作”、“要时刻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严防西方腐朽思想和间谍手段渗透腐蚀”。
“……同志们！我们手中的笔，翻译的每一个字，都关系到国家的形象和利益！
在复杂的国际斗争中，敌人是狡猾的，手段是隐蔽的！
他们可能利用各种渠道，试图接近、拉拢、腐蚀我们的同志，窃取情报，破坏我们的外交事业！” 科长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尤其在林晓声和苏梅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显然意有所指。
“所以，我们必须时刻保持高度的政治警惕性！
不仅要警惕外部敌人，也要警惕内部可能滋生的麻痹思想、自由主义倾向！
要自觉抵制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侵蚀！要站稳无产阶级立场，经得起任何风浪的考验！” 他用力敲了敲桌子，“从今天起，司里会进一步加强保密纪律和政治学习！
希望大家认真学习领会精神，开展深刻的批评与自我批评！
散会！”
冗长的会议终于结束。
同事们小声议论着，三三两两地离开。林晓声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心却沉甸甸的。
科长那意有所指的目光，那句“敌人可能利用各种渠道接近、拉拢腐蚀我们的同志”，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702研究所，想起了陆明远，想起了自己深夜递给他那本旧期刊……还有，那份被她压在抽屉最深处、汗水浸湿了边缘的致命电讯译稿！
一股强烈的后怕和负罪感瞬间攫住了她。
自己当时的行为，算不算违反纪律？
算不算“立场不坚定”？如果被发现……她不敢想下去。
冷汗再次浸湿了后背。
“喂，晓声！” 苏梅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苏梅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八卦和试探，“科长刚才那话……你觉不觉得有点怪？
好像专门说给我们听的？
是不是……跟上次702所的任务有关？
那个陆工……我后来可听所里赵干事提了一嘴，说他家背景好像有点……复杂？
刚回国就被人告了！
你说，咱们那天跟他们接触……”
“苏梅！” 林晓声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严厉。
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别瞎猜！
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
科长的话，我们认真领会精神就是！” 她迅速收拾好东西，拿起笔记本，“我去趟资料室查点东西。”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编译室，留下苏梅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
林晓声没有去资料室。
她快步走进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反锁上隔间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敢大口喘息。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被追赶的鹿。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自己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
那份被汗水浸皱、字迹依然清晰的译稿，静静地躺在抽屉最深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神经。
“立刻、准确、完整地上交……” 纪律的铁律再次在脑中轰鸣。
“陆明远在黑暗里摸索的样子……那本旧期刊……” 良知的声音微弱却执着地响起。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而惶恐的脸，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交出去？
或许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但那份恶意的指控，即使被辟谣，也足以将陆家再次推入深渊！
不交？
这就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不仅会炸毁陆家，更会彻底埋葬自己！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该怎么办？
这份被她私自截留的、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译稿，究竟该如何处置？
她仿佛站在悬崖边缘，进退都是深渊。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新的、更大的风雨。
湿冷的空气从窗户缝隙钻入，带来深秋刺骨的寒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无形的风暴，正从西面八方，向着每一个身陷其中的人，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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