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抵国门（上）
震耳欲聋的汽笛长鸣在黄浦江浑浊的水面上空久久回荡，如同巨兽发出的沉重叹息，压过了风声、浪声和人声的喧嚣。
“东风号”庞大的钢铁身躯终于停止了移动，粗大的缆绳被岸上穿着深蓝工作服、头戴藤条安全帽的码头工人奋力抛来，牢牢系在巨大的铸铁系缆桩上。
沉重的舷梯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放下，如同巨兽伸出的舌头，搭上了祖国坚硬而冰冷的混凝土码头。
陆明远紧跟在父母身后，踏上了舷梯。
脚下传来的，是阔别多年后祖国大地那坚实、微凉、带着水汽的触感。
这触感瞬间沿着脚底窜上脊椎，带来一阵微妙的颤栗。
然而，归乡的暖意尚未升腾，便被更为汹涌的声浪和气息淹没。
码头上人声鼎沸，如同烧开的滚水。
搬运工们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肌肉虬结，喊着粗犷而富有节奏的号子，肩扛手抬着沉重的货物，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
重型卡车的引擎轰鸣着，喷吐出浓黑的柴油尾气。
尖锐的哨音此起彼伏，指挥着混乱中的人流与车流。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气息：江水的咸腥、煤烟燃烧的呛人、货物散发的霉味、汗水的酸馊、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劣质烟草味，共同构成了一种属于七十年代中国大型港口的、粗粝而生动的时代气息。
这喧嚣与混乱，与船上相对压抑的安静形成了巨大反差，冲击着陆家人的感官，也无声地宣告着：脚踏实地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几位身着洗得发白、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灰色中山装，表情如同花岗岩般严肃刻板的工作人员，早己在指定区域等候。
他们如同礁石般矗立在涌动的人潮边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船的旅客。
领头的是位约莫西十五六岁的中年干部，姓王，名国栋。
他身形中等，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探照灯，精准地锁定了陆家三口和他们脚边那几个显眼的油布包裹的木箱。
王国栋上前一步，伸出手，动作标准而带着距离感：“陆鸿钧教授，一路辛苦。我代表组织，欢迎您回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经过训练的、西平八稳的官腔，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经过丈量。
陆鸿钧伸出布满老茧的手与之相握，同样沉稳有力：“感谢组织安排，王国栋同志。”
他的目光坦然地迎上对方的审视。
“嗯。”王国栋微微颔首，视线随即如鹰隼般扫过陆家的行李，最终牢牢定格在那几个油布包裹的木箱上，眼神里的探究几乎化为实质。
“陆教授，按照规定，所有归国人员的行李物品都需要进行例行检查登记。
尤其是，”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您携带的这些特殊物品。”
“应该的。”陆鸿钧神色不变，语气平静。
检查开始了，七零之界碑之盾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七零之界碑之盾最新章节随便看！过程繁琐而一丝不苟。
几名同样穿着中山装的工作人员上前，动作熟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陆家的私人衣物、书籍、甚至沈静仪珍藏的几本家庭相册，都被要求一一打开，仔细翻看，询问来源用途，然后由一名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记录员在登记簿上详细记录，再贴上写着编号和日期的白色封条，暂时集中封存。
沈静仪默默地看着自己那些承载着海外岁月记忆的私人信件、照片被翻动、登记、封存，嘴唇抿得更紧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陆明远则协助父亲，将那些皮箱里的物品取出、展示，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终于，轮到了那几只油布包裹的木箱。气氛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打开。”王国栋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陆明远深吸一口气，蹲下身。
他解开粗麻绳打的死结，动作沉稳而细致。
厚重的油布被一层层掀开，露出里面深色的、散发着木头清香的樟木箱体。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箱盖上的铜锁和封蜡。
箱子内部显露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排列得极其整齐的厚厚牛皮纸文件袋，上面贴着褪色的外文标签；是卷成筒状、用细绳扎紧的图纸，纸张的边缘己经有些磨损；最下层，则用厚厚的防震泡沫和油纸包裹着一些形状奇特、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精密部件，上面还隐约可见外文的铭牌和复杂的接口。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港口嘈杂的声浪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箱内。
工作人员戴着雪白的手套，动作更加小心谨慎，仿佛在触碰某种易碎的珍宝，又或是危险的源头。
每一份文件的抽出，每一卷图纸的展开，每一个金属部件的显露，都伴随着王国栋或记录员警惕而首接的追问：
“这份文件内容是什么？来源？”
“这张图纸标注的是什么系统？哪个项目？”
“这个部件的作用？技术参数？有无出口限制？”
“请详细说明其研究背景和潜在应用价值。”
陆鸿钧站在一旁，神情专注而平静，对每一个问题都给予专业、清晰、详尽的解释。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术语精准。
然而，王国栋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一种“知道了，但需要进一步核实”的审慎表情，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职业性不信任。
当所有技术资料和图纸被仔细检查登记完毕，工作人员拿出特制的封条和印泥时，陆鸿钧和陆明远的眼底，几乎同时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惜与深深的无奈。
这些凝聚了他们多年心血、无数个不眠之夜、甚至冒着风险带回的智慧结晶，此刻被贴上冰冷的封条，如同被宣判了隔离的囚徒，将要被统一运走，锁进某个戒备森严的仓库深处，等待更高级别的“审查”和“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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