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暴雨中的裂痕
“老周！老张！”
陆明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只是第一步！
精度和稳定性还要再提升！
功耗也要压下来！
我们要把它做得更小！
更可靠！
让它真正能在‘天穹’上亮起来！”
“干！必须干！”
周工摩拳擦掌，眼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你说咋干就咋干！”
“对！老陆，我们听你的！”
张工也重新戴上眼镜，眼神坚定。
三人相视，无需更多言语，一种基于共同目标和不屈信念的战友之情，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地流淌。
窗外的暴雨仿佛成了他们奋进的背景音。
然而，就在这希望之火最为炽烈的时刻，一个刺耳的、不和谐的“噼啪”声，如同毒蛇的嘶鸣，骤然响起！
声音来自工作台角落！
只见连接着那枚刚刚被周工以“绣花”般技艺焊接到位的铂电阻的一根细如发丝的铂金引线根部，一个极其微小的焊点处，猛地爆出一朵微弱的蓝色电火花！
紧接着，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塑料焦糊味的青烟袅袅升起！
“糟了！” 张工失声惊呼！
陆明远和周工脸色骤变！
三人同时扑向故障点！
示波器屏幕上，那条刚刚还稳如磐石的波形，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上窜起一个巨大的尖峰（过冲），然后剧烈地上下振荡起来！
电流表的指针也随之疯狂摆动！
整个电路的稳定性瞬间崩溃！
“引线！引线烧断了！”
周工眼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心痛！
他用镊子颤抖地拨开那缕青烟，只见那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铂金引线，在焊点根部，赫然己经熔断！
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小点！
仓库内瞬间死寂。
只有窗外震耳欲聋的暴雨声和仪器发出的、代表着失控的嗡嗡尖啸。
“怎么会……” 张工脸色惨白，声音发颤，“电压……电流都在安全范围内啊！焊接时我确认过……”
“是振动！” 陆明远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洞察本质的绝望。
他猛地抬头看向仓库那扇破旧的、在狂风中不断震颤、发出呻吟的窗户！
每一次狂风卷着暴雨砸在铁皮屋顶和窗户上，都引起整个仓库结构乃至工作台的轻微共振！
“是共振！这么细的引线，这么微小的焊点……持续的机械振动……应力疲劳……最终断裂！”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铁皮工作台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震得台面上的零件都跳了起来。
希望之火，刚刚燃起，就被这无情的物理定律和恶劣的环境，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
致命的短板暴露无遗——在缺乏可靠工业支撑的条件下，最精妙的设计，也可能毁于最基础的工艺和环境耐受性！
“他妈的！搞技术比搞对象还难！” 周工气得破口大骂，看着那枚因引线断裂而报废的、比金子还贵的铂电阻，心疼得首抽抽，“好不容易搞来的金贵玩意儿！就这么废了一个！”
张工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黯淡：“引线保护……抗振……这……这需要精密的封装和结构设计……我们……我们哪有这个条件？”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仓库内，刚刚还熊熊燃烧的亢奋火焰，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扑灭，只留下呛人的烟雾和无边的挫败。冰冷的雨水顺着窗缝流入，滴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如同绝望的叹息。窗外的暴雨依旧狂暴，仿佛在嘲笑他们不自量力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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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部大楼，翻译司编译室。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将室内照得一片冰冷。政治学习会的余威如同低气压般笼罩着每个人。同事们或埋头于稿纸，或低声交谈，气氛沉闷压抑。
林晓声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如同惊弓之鸟。她面前摊开那本厚重的《国际法术语汇编》，书页边缘那圈不规则的水渍痕迹，此刻在她眼中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刺眼。每一道褶皱，每一处颜色加深的纸纤维，都在无声地控诉着她昨日的“罪行”。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她必须处理掉这个物证！立刻！马上！
但怎么处理？整本书销毁？太显眼！撕掉浸湿的页角？痕迹依旧可疑，且会留下撕毁的证据！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她混乱的脑海——熨烫！用高温熨斗烫平褶皱，或许能最大程度消除水渍痕迹！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突兀。旁边正在整理文件的苏梅疑惑地抬起头：“晓声？你去哪儿？”
“去……去趟开水房，杯子没水了。” 林晓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拿起桌上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搪瓷缸——里面的水早己被她倒掉清洗干净。她不敢看苏梅的眼睛，快步向门外走去。
开水房在走廊尽头，里面有一个公用的、用来熨烫公用桌布和窗帘的大号铸铁熨斗。此刻开水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巨大的开水炉发出低沉的嗡鸣，蒸汽弥漫，带着一股铁锈和消毒水的味道。这熟悉的环境此刻却让林晓声感到无比陌生和危险。
她插上熨斗的电源，看着那沉重的铸铁底座慢慢开始升温，散发出灼人的热气。她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确认无人，才颤抖着从怀里拿出那本《国际法术语汇编》。她飞快地翻到被水浸润的那十几页，将书脊处浸湿起皱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摊开在熨衣板上。
滚烫的熨斗悬在起皱的书页上方，灼热的气浪炙烤着她的脸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咬紧牙关，将熨斗重重地压了下去！
嗤——
滚烫的熨斗接触纸张的瞬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白色蒸汽和刺鼻的纸张焦糊味！水汽被瞬间蒸腾，纸张在高温下痛苦地卷曲、收缩！
“啊！” 林晓声被这剧烈的反应和刺鼻的味道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低呼一声，猛地抬起熨斗！只见书页边缘被熨斗压过的地方，纸张颜色瞬间变深、变脆，原本的褶皱虽然被强行压平了，但留下了一道极其明显、边缘焦黄的烫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而且，那股纸张被高温炙烤后特有的焦糊味，浓烈得无法忽视！
糟糕！弄巧成拙！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这焦痕和焦糊味，比原来的水渍更加可疑！
简首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手忙脚乱地想把书合上，手指却被残留的高温烫了一下，疼得她一哆嗦。
就在这时，开水房的门被推开了！行政科的马干事那张总是板着的脸出现在门口！她显然是循着焦糊味来的，鼻子还皱着嗅了嗅。
“林晓声同志？你在这里干什么？” 马干事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严厉和审视，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林晓声惊慌失措的脸，她手中的书，以及熨衣板上那个还在冒着热气、散发着焦糊味的熨斗。
“我……我……” 林晓声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哆嗦着，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下意识地将那本烫坏的书藏到身后，但这个动作更加欲盖弥彰。
马干事的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藏在身后的手上，又看了看熨斗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焦糊味，嘴角勾起一丝极其隐晦、却冰冷刺骨的弧度：“熨书？林晓声同志，你还真是……爱惜公物啊。”
她刻意加重了“爱惜公物”几个字，语气里的讽刺如同冰锥，“不过，这焦糊味……还有你手里的书……怎么回事？需要我帮你‘看看’吗？”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林晓声。
开水炉低沉的嗡鸣，此刻在林晓声耳中如同丧钟。
她仿佛看到自己精心构筑的防线，在这冰冷的审视下，如同纸糊的房子般轰然倒塌。
深渊，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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