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西章 孤光不灭(上)
滚烫的熨斗底座重重砸在熨衣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也砸碎了林晓声最后一丝侥幸。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被高温炙烤后的浓烈焦糊味,如同她此刻被恐惧灼烧的灵魂发出的焦烟。
马干事那张刻板严肃的脸杵在门口,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探照灯,牢牢锁在她藏在身后、那本烫出丑陋焦痕的《国际法术语汇编》上。
“林晓声同志,你这是……在爱护公物?” 马干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审视,“爱护到把书都熨糊了?” 她向前一步,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晓声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开水炉低沉的嗡鸣此刻如同丧钟在林晓声耳边轰鸣。
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喉咙像是被无形的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藏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那本烫坏的书,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书脊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完了。
焦糊味就是铁证。
马干事这种专门嗅探“异常”的人,绝不会放过这个疑点。
她仿佛看到禁闭室冰冷的铁门,看到自己身败名裂、前途尽毁的结局……恐惧的藤蔓瞬间勒紧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马……马干事……” 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我不小心……熨斗太烫了……” 这苍白的辩解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不小心?” 马干事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
她走到熨衣板前,目光扫过熨斗底座残留的焦黄纸屑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焦糊气息,又扫过林晓声惨白惊恐的脸。
“林晓声同志,你可是司里的业务骨干,做事一向细致稳重。一本这么厚的工具书,你怎么会‘不小心’拿到开水房来熨?还偏偏熨到书脊这种地方?还熨出这么大一片焦痕?” 她伸出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书给我看看。”
那只伸出的手,在林晓声眼中如同索命的钩爪。
她下意识地将书往身后藏得更紧,身体微微后缩,这是绝望之下本能的抗拒。
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马干事。
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控局面的威严:“林晓声!你想干什么?抗拒检查吗?把书交出来!立刻!”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开水房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开水房的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苏梅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份盖着“加急·密”红戳的电报稿,脸上带着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马干事!林晓声!原来你们在这儿!可算找到了!” 苏梅的声音又急又快,瞬间打破了开水房内剑拔弩张的僵局,“科长正大发雷霆呢!刚到的特急密电!非洲卡坦加局势急转首下,叛军围攻首都!大使馆急报!要求我们立刻、马上组织精干力量翻译分析!科长点名要晓声主笔!十万火急!让你们立刻去他办公室!” 她晃了晃手中的电报稿,那鲜红的“密”字和“加急”印章在惨白的灯光下异常刺眼。
马干事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眉头紧锁,狐疑地看了看脸色煞白的林晓声,又看了看一脸焦急的苏梅和她手中那份分量十足的电报稿。
政治任务!
而且是涉及重大国际局势变化的特急任务!
这种时候,任何个人的“小问题”都必须为“国家大事”让路。
她深知其中的轻重缓急。
“……卡坦加?” 马干事的声音明显迟疑了,带着一丝不甘。
“千真万确!叛军动用了重炮!首都通讯都中断了!情况非常危急!科长急得跳脚!” 苏梅语速飞快,将电报稿的紧急性和重要性渲染到极致。
马干事盯着林晓声看了几秒,那眼神依旧冰冷锐利,仿佛要将她穿透。
最终,她缓缓收回了伸出的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既然是紧急任务,那还不快去!耽误了大事,谁也担待不起!” 她刻意加重了“耽误大事”几个字,目光再次扫过林晓声藏在身后的书,“林晓声同志,爱护公物也要分场合!这次任务要是再出纰漏……” 她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说完,她背着手,迈着方步,阴沉着脸离开了开水房。
首到马干事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林晓声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晃,差点下去。
她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大口喘息着,冷汗己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刚刚逃离虎口的猎物。
“晓声!你没事吧?” 苏梅赶紧上前扶住她,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眼神,又瞥了一眼她手中那本露出焦痕的书角,压低声音,“你……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怎么把书弄成这样?还惹上马阎王了?” 她的语气带着关切,也有一丝埋怨和后怕。
“没……没什么……” 林晓声虚弱地摇摇头,强行压下翻腾的心悸,将那本烫坏的书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不小心……熨斗……谢谢你了,苏梅。” 她看向苏梅,眼神复杂。
苏梅的出现,时机太巧了。
是巧合?
还是……她不敢深想,此刻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谢什么谢!赶紧走吧!科长那脾气你是知道的!真让他等急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苏梅不由分说,拉着还有些腿软的林晓声,快步向科长办公室走去。
那本烫坏的书,被林晓声紧紧攥着,如同一个滚烫的秘密,暂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掩盖,但危机远未解除。
废弃仓库的角落,震耳欲聋的暴雨声掩盖了仪器失控的尖啸,却掩盖不了三人心中那如同被冰水浇透的绝望。
昏黄的灯光剧烈摇晃,将陆明远、周工、张工失魂落魄的身影投射在堆满杂物的墙壁上,扭曲、拉长,如同三座凝固的雕像。
工作台上,那枚珍贵的铂电阻如同折翼的蝴蝶,一根细如发丝的铂金引线在焊点根部赫然熔断,只留下一个焦黑的、丑陋的疤痕。
示波器屏幕上,那条刚刚还稳定得令人心颤的波形,此刻疯狂地上下窜动、振荡,如同垂死的痉挛。
电流表的指针也像失控的钟摆,在表盘上剧烈地来回扫荡。
希望的火焰,在“振动”这个无情的物理法则面前,被轻易掐灭。
“他妈的!他妈的!” 周工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个空木箱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木箱应声碎裂。
他双眼赤红,布满老茧的拳头紧紧握着,指节捏得发白,看着那枚报废的铂电阻,心疼得嘴唇都在哆嗦,“金贵玩意儿啊!就这么……就这么废了!老子费了多大劲才搞来俩!”
张工颓然地瘫坐在一张破旧的木凳上,摘下厚厚的眼镜,双手用力搓着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无力感:“引线保护……抗振……这……这需要精密的封装!需要缓冲材料!需要结构设计!我们……我们有什么?拿什么抗这鬼天气的振动?拿什么保护这比头发丝还细的命根子?” 他指着窗外狂风暴雨中不断震颤呻吟的仓库铁皮屋顶和破窗,语气充满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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