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孤光不灭（下）
仓库内一片死寂，只有失控仪器的嗡鸣和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咆哮。
冰冷的挫败感如同仓库里渗入的雨水，无声地蔓延，浸透了每一个角落，也浸透了三个男人的心。
简陋的条件，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精妙的技术构想与残酷的现实之间。
陆明远如同雕塑般僵立在原地，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根熔断的引线，盯着屏幕上失控的波形。
周工的怒吼，张工的哀叹，仿佛都来自遥远的地方。
失败的冰冷触感是如此真实，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但就在这冰冷的绝望深处，一股更加执拗、更加炽热的火焰，却如同地底熔岩般，猛烈地翻腾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不再是挫败，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绝！
他一步跨到工作台前，粗暴地拔掉那块让他又爱又恨的电路板电源线！
失控的嗡鸣戛然而止。
他抓起那枚报废的铂电阻，冰冷的金属外壳被他滚烫的手心包裹。
“哭丧个屁！” 陆明远的声音沙哑，却如同闷雷在仓库中炸响，盖过了窗外的风雨声。
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周工和张工，“引线断了？那就想办法让它不断！振动？那就想办法不让它振！没有精密封装？没有缓冲材料？那就他妈的自己造！”
他抓起桌上那把用来切割覆铜板的锋利刻刀，又从一个废弃的零件盒里翻出几个不同尺寸的、废弃的玻璃二极管和晶体管那小小的、空心的金属外壳（TO型封装）。
他的动作粗暴而迅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
“老周！去找！找所有你能找到的、软的、有弹性的东西！橡胶垫？废轮胎内胎？旧皮鞋底？医用胶管？哪怕是从破雨衣上剪下来的胶皮也行！要薄的！有弹性的！” 陆明远语速飞快地下达指令。
“老张！把你那瓶宝贝环氧树脂胶（用来粘电路板的）拿出来！还有固化剂！再找点最细的铜丝！越细越好！”
周工和张工被陆明远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癫狂的爆发震住了。
看着他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看着他手中紧握的刻刀和废弃封装壳，一种被绝境逼出的凶悍和创造力瞬间点燃了他们心中的余烬！
“干他娘的！” 周工猛地一抹脸，眼中的颓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亡命徒般的凶光，“老子就不信这个邪！等着！” 他如同敏捷的猎豹，一头扎进仓库深处堆积如山的废旧物资堆里，开始翻箱倒柜。
张工也立刻行动起来，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自己的工具包和抽屉，拿出那瓶粘稠的环氧树脂胶和一小管固化剂，又从一个旧线轴上小心翼翼地拆下一段极其细软的漆包铜线。
陆明远则全神贯注地对付着手中那枚报废的铂电阻和那些废弃的金属封装壳。
他用刻刀小心翼翼地刮掉铂电阻断掉的引线根部残留的焊锡和焦痕。
然后，他挑选了一个大小合适的TO-5型金属外壳（原本是装小功率三极管的），用尖嘴钳和锉刀，极其小心地去除内部残留的管芯和引线架，清理干净。
接着，他用刻刀在金属壳底部边缘，极其精准地钻出两个微小的孔，位置与铂电阻的两根引线对应。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混合着油污，滴落在冰冷的工作台上。
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精准。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海归工程师，而是一个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战士，用最简陋的武器，向冰冷的物理法则发起悲壮的冲锋！
很快，周工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抓着几片大小不一、厚薄不均的黑色橡胶片，是从一条废弃的自行车内胎上剪下来的。“这个行不行？”
“行！” 陆明远头也不抬，接过橡胶片，用剪刀剪下两小块比米粒还小的方块。
张工也准备好了树脂胶、固化剂和细铜线。
最关键的“手术”开始了。
陆明远将铂电阻小心翼翼地放入清理干净的金属壳内。
然后，他用镊子夹起那两片微小的橡胶方块，极其小心地垫在铂电阻引线根部与金属壳内壁之间。
接着，他拿起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漆包铜线，一端用烙铁极其小心地焊接在铂电阻断掉的引线根部（需要先刮掉一点绝缘漆），另一端则穿过金属壳底部预先钻好的小孔，准备焊接在外部电路上。
这一步对稳定性和精细度的要求达到了极致。在昏暗摇晃的灯光下，在三人粗重的呼吸和窗外震耳欲聋的暴雨声中，陆明远的手稳得像磐石。
焊点极小，却精准牢固。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用细针尖挑起调配好的环氧树脂胶，如同微雕艺术家般，极其精细地涂抹在铂电阻引线根部、橡胶垫片周围以及金属壳内壁的结合处，形成一个微小的、起到固定、缓冲和密封作用的“胶封”。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铂电阻连同这个简陋的自制封装外壳一起，小心翼翼地焊接回电路板上预留的位置。
整个过程中，周工和张工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仿佛生怕一丝气流就毁了这脆弱的希望。
“通电！” 陆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张工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接通了稳压电源开关。
嗡鸣声再次响起。
陆明远没有立刻加热，而是拿起一把小螺丝刀的木柄，对着焊接着自制封装铂电阻的电路板区域，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起来！模拟振动！
哒、哒、哒……
每一次敲击，都如同敲在三人的心尖上。
三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示波器屏幕和电流表！
奇迹出现了！
在轻微的敲击振动下，示波器上的波形虽然出现极其微小的毛刺，但整体幅度稳定！
电流表指针的摆动幅度也极小，远低于之前断裂的临界值！
那个简陋的橡胶垫和环氧树脂封胶，竟然真的起到了缓冲和固定作用！
“成了！没断！” 周工第一个吼了出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缓冲有效！封装有效！” 张工激动地摘下眼镜，用力擦拭着镜片，声音哽咽。
陆明远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几近虚脱般微微摇晃。
他没有欢呼，只是拿起电吹风，开到热风档，再次对准散热片猛吹！
同时，另一只手继续用螺丝刀柄进行敲击振动！
双重的严苛考验下！
示波器屏幕上，那条代表着“萤火”核心生命线的波形，依旧如同不屈的脊梁，稳稳地矗立在那里！
稳定！
坚韧！
如同暴雨中倔强燃烧的孤光！
希望的火焰，在经历断裂的绝望后，以更加顽强的姿态，在这破败的仓库里，在三个男人布满血丝却闪烁着不屈光芒的注视下，重新熊熊燃烧起来！
它照亮了布满油污的电路板，也照亮了这条在荆棘与黑暗中艰难前行的无名之路。
窗外的暴雨依旧狂暴，但此刻，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成了为这孤光奏响的、不屈的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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