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无声的雷暴（上）
仓库角落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令人窒息。
昏黄的灯光在老孙头佝偻的身影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他那浑浊的眼珠如同缓慢转动的玻璃球，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探究，死死地粘在陆明远压在手臂下的深蓝色笔记本和那张盖着新草图的废图纸上。
扫帚在地上划拉出的沙沙声，在死寂中如同毒蛇爬行。
“陆工，忙呢？” 老孙头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又鼓捣啥新鲜玩意儿呢？这图纸……看着跟之前不一样啊？”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在陆明远紧绷的手臂和盖着的图纸上来回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陆明远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压在笔记本上的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工装。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笔记本硬质封皮下，那些滚烫而致命的公式和推导，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着他的皮肤。
盖在草图上的废图纸，此刻也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没……没什么新花样，孙师傅。” 陆明远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就是……就是之前那个补偿电路的……一点小优化，试试看能不能再稳当点。” 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点技术员的无奈，“瞎琢磨呗。”
“哦？优化？” 老孙头慢悠悠地向前挪了一步，浑浊的目光扫过地上打翻的松香盒，又落回陆明远的手臂，“陆工这‘瞎琢磨’，动静可不小啊。”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似乎想去碰触那张盖在草图上的废图纸边缘，“能让老头子开开眼不？看看你这‘优化’的门道？”
这个动作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周工猛地从旁边的零件堆里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很大，带倒了一个空铁皮桶，发出“哐啷”一声刺耳的噪音！
“哎哟！孙师傅！” 周工的声音洪亮得有些刻意，带着一种粗豪的、试图打破僵局的夸张，“您老可别凑太近！这松香盒子打翻了，味儿冲！还有这些焊锡渣子，脏了您的衣服！” 他一边说，一边大踏步地走过来，有意无意地用身体隔在了老孙头和陆明远的工作台之间，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
张工也反应极快，立刻放下手中的计算尺，拿起一把秃毛的刷子和一个破簸箕，开始弯腰清扫地上的松香颗粒和焊锡渣，嘴里还絮叨着：“是啊是啊，孙师傅，这地方又脏又乱，还有股子怪味儿！您老巡查辛苦了，这点脏活我们来收拾就行！您歇着，歇着！”
两人一唱一和，一个阻拦，一个清扫，配合默契，瞬间将老孙头逼退了一步，也暂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仓库里只剩下周工洪亮的嗓音、张工扫地的沙沙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轰鸣。
老孙头浑浊的眼珠在周工和张工身上转了转，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死死压着笔记本、脸色紧绷的陆明远。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慢悠悠地收回手，重新拿起扫帚。
“行，你们忙，你们忙。” 他拖着调子，慢吞吞地转过身，扫帚在地上继续划拉着，向仓库深处走去。
那佝偻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个不祥的符号，缓缓融入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阴影之中。
首到那拖沓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仓库深处，再也听不见，陆明远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晃，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差点下去。
压在笔记本上的手臂无力地滑落，露出下面那本深蓝色的、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笔记。
冷汗如同溪流，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台面上。
周工和张工也同时松了口气，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周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压低声音，心有余悸：“老陆！这老东西……绝对是李国兴的狗！他刚才盯上你的本子了！还有那新画的图！”
“我知道。” 陆明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迅速将那本“海蛇”笔记合上，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感到一阵后怕，刚才老孙头若执意要看，后果不堪设想！
“这里不能待了！太危险！” 他当机立断，“收拾东西！把所有关键图纸、数据记录、还有……这个！” 他扬了扬手中的笔记，“全部带走！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三人如同被惊动的鼹鼠，立刻行动起来。
陆明远飞快地将那本深蓝色笔记塞进贴身的衣服里，冰冷的硬壳紧贴着滚烫的皮肤。
他迅速整理桌上所有画着新抗干扰模块思路的草稿纸，连同之前“萤火”核心的测试数据和电路图，一股脑卷起来。
周工则负责清理现场，将所有废弃的焊锡头、元件脚、松香碎屑仔细清扫干净，甚至用沾了机油的破布擦拭了工作台面，试图抹去他们留下的所有痕迹。
张工则紧张地将那几枚珍贵的铂电阻和关键的小型器件用油纸包好，藏进工具包最底层。
窗外的暴雨依旧倾盆，冲刷着整个世界。
仓库内只有三人压抑急促的呼吸声和收拾东西的窸窣声，气氛紧张得如同即将引爆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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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部大楼，机要译电室。
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高频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热敏纸、油墨和高度紧张带来的焦灼气息。
巨大的电传打字机（Teletype）咔哒作响，吐出一条条印满字母和数字的纸带。
林晓声和苏梅如同被钉在座位上，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头发都有些凌乱。
两人面前堆满了译好的稿纸、密码本、地图、参考资料和揉成一团的废稿。
一份标着“特急·绝密”的卡坦加危机密电，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她们肩上。
复杂的战况描述、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立场声明、充满陷阱的外交辞令……每一个词都需要在极短时间内精准翻译，既要传达信息，又要体现立场，容不得半点差错。
科长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马干事的阴影如影随形，那本烫坏的书和半导体收音机的碎片，更是如同梦魇般啃噬着林晓声的神经。
她强迫自己集中全部精神，纤细的手指在密码本上快速移动，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拆解、转换、重构着那些冰冷的字符。
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稿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
她甚至无暇擦拭。
“晓声……这里……”苏梅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迟疑，指着刚译出的一段，“‘The so-called Interim Gover issued a statement denying the allegations…’ 这个‘所谓’的临时政府……我们翻成‘所谓的’还是首接点明‘叛军伪政府’？首接点明会不会太……刺激？毕竟有些国家还没明确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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