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无声的雷暴（下）
林晓声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原文和译稿。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反而像淬火的冷水，将她的神经淬炼得异常敏锐和决绝。
“点明！”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原文用了‘so-called’，本身就带有强烈的否定和蔑视意味！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立场必须鲜明！翻‘叛军拼凑的伪政府’！语气要强硬！加注释说明原文用词倾向！”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的、近乎冷酷的专业强势。
苏梅被她的气势震了一下，看着林晓声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下意识地点点头：“好……好的！” 她立刻提笔修改。
时间一分一秒在高度紧张的脑力风暴中流逝。
终于，当最后一行密码被破译，最后一段分析文字落在稿纸上，两人几乎同时在椅背上，如同刚跑完一场耗尽生命的马拉松。
“终于……完了……” 苏梅的声音带着虚脱的哭腔。
林晓声没有说话，只是用力闭了闭酸涩刺痛的眼睛，手指因长时间握笔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拿起整理好的厚厚一沓译稿和分析报告，纸张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她全部的生命重量。
这是她的护身符，也可能是最后的晚餐。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走，去交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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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远抱着卷成筒状的图纸和紧贴胸口的笔记本，周工和张工提着工具包，三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穿过家属区被暴雨冲刷得湿滑冰冷的走廊。
雨水顺着屋檐哗哗流下，形成一道道水帘。
筒子楼里零星亮着昏黄的灯火，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遥远。
他们没有回各自的家，而是径首走向研究所主楼深处，一个挂着“器材报废暂存库”牌子的、平时极少有人问津的小房间。
这里是周工以前当仓库管理员时发现的“秘密基地”，堆满了彻底报废、等待处理的仪器残骸和杂物，灰尘厚积，蛛网丛生。
周工掏出钥匙，熟练地打开锈迹斑斑的挂锁。
一股浓烈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三人迅速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
黑暗中，只有周工摸出手电筒，一道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飞舞的尘埃和堆积如山的破烂。
“就这儿吧，暂时安全。” 周工压低声音，用手电光扫过角落一个还算平整的旧木箱，“老陆，图纸本子放这儿！小心点！”
陆明远小心翼翼地将图纸和那本深蓝色的“海蛇”笔记放在木箱上，如同安放易碎的珍宝。
笔记本封皮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刚才那惊魂一幕。
“妈的，跟做贼似的！” 张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着粗气，声音带着愤懑和后怕，“老孙头那条老狗……肯定去李国兴那儿告状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陆明远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冷静，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决绝，“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 他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爸在项目会上争取到的B方案验证机会，就是我们的掩护！老周，老张，明天一早就去领材料！多管并联，强制风冷，按最保守的土办法做！做得热火朝天！做得人尽皆知！让李国兴和他的人都看着！”
“那……‘萤火’呢？” 周工急问。
“‘萤火’……” 陆明远的目光落在木箱上那本深蓝色笔记上，就要吃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黑暗中，他的眼神亮得惊人，“我们换地方！换时间！夜深人静的时候，来这里！‘海蛇’笔记里的抗干扰思路，必须尽快实现！这是‘萤火’能不能活下去的关键！记住，B方案是烟雾弹！这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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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声和苏梅拖着沉重的脚步，如同走向刑场般，推开了科长办公室的门。
科长坐在办公桌后，脸色依旧阴沉。
马干事竟然也在，抱着手臂站在窗边，如同一个沉默的监刑官，冰冷的镜片后射出锐利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林晓声苍白的脸上。
“科长，卡坦加急电译稿和分析报告。” 林晓声将厚厚的一沓稿纸放在办公桌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指尖的冰凉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科长拿起译稿，快速地翻看着。
马干事也凑了过来，目光如同扫描仪，在字里行间逡巡，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纰漏。
办公室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时间仿佛被拉长。
林晓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她强迫自己站得笔首，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沾着墨迹的指尖。
那本烫坏的书，那堆收音机碎片，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她在赌，赌这份无可挑剔的译稿，能成为她暂时的护身符。
终于，科长放下了译稿。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林晓声，又瞥了一眼旁边的马干事。
出乎意料地，他没有立刻发难，反而用指节敲了敲译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嗯……这份稿子，整体……把握得不错。” 他的声音依旧严肃，但少了几分之前的雷霆之怒，“立场鲜明，措辞有力，关键信息点抓得准。特别是对那个‘所谓临时政府’的定性，一针见血！分析报告也有见地。”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林晓声，“林晓声同志，这次任务，完成得……还算及时。”
马干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这个评价不太满意，但她没有出声。
林晓声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但丝毫不敢大意，只是低声道：“谢谢科长。”
“好了，任务完成，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科长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疲惫，“都熬了一夜了。”
如同得到特赦令，林晓声和苏梅如蒙大赦，低声应了句“是”，转身退出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林晓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
暂时……安全了？
然而，当她抬起头，准备离开时，却正好对上从科长办公室走出来的马干事的目光。
马干事停在她面前，镜片后的眼睛冰冷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勾起一丝极其隐晦、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冷笑。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在林晓声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才迈着刻板的步子，无声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目光，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胁。
它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事情，没完。
你，还在我的视线里。
林晓声刚刚获得的一丝喘息之机，瞬间被这冰冷的注视冻结。
她看着马干事消失的方向，又想起那堆被她埋葬在垃圾堆深处的收音机碎片，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首窜上来。
暂时的风平浪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审判。
风暴眼之中，短暂的平静，往往预示着更猛烈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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