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尘埃低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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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2研究所，资料室深处。
昏黄的光晕仅仅照亮了资料室庞大空间的一隅。
高耸的书架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或埋葬着无数被时光尘封的秘密。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灰尘和昨夜烧纸留下的淡淡焦糊味，混合着三人身上尚未散尽的湿冷气息。
陆明远靠在一个堆满过期期刊的书架旁，身上裹着母亲沈静仪从湿透的网兜里勉强翻出的一件半干旧外套，依旧觉得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渗。
一夜的惊魂、精神的高度紧绷和巨大的体力消耗，让他眼皮沉重如铅。
但他睡不着。
父亲陆鸿钧就坐在他对面一个蒙尘的木箱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公文包，闭目养神，眉头却始终紧锁着，仿佛在梦中也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
母亲沈静仪则坐在更靠里的一张破旧藤椅上，头微微靠着冰冷的书架，似乎己经疲惫地睡去，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身体也保持着一种警惕的蜷缩姿态。
资料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渐渐转为淅沥的小雨声，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陆明远的视线有些模糊地扫过眼前堆积如山的资料。
大部分是蒙尘的俄文技术手册、过时的工程图纸和泛黄发脆的内部期刊。
这些都是王国栋口中“更稳妥的老办法”。
他随手拿起一本厚重的俄文期刊，封面上的出版日期是十几年前。
他下意识地翻开，纸张发出干涩的脆响。
里面是早己被时代淘汰的电子管电路设计。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
B方案？
不过是拖延和扼杀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没有核心推导稿，没有设备，甚至没有起码的支持，“萤火”如何继续？
他烦躁地将期刊合上，准备丢回书堆。
就在合上的瞬间，期刊粗糙的封底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异样的凸起感，突兀地传递到他的指尖。
嗯？
陆明远的手指一顿。
他低头，借着昏黄的光线仔细看去。
那本期刊的硬质封底靠近书脊的接缝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
不像是自然磨损，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小心地塞进去过，然后又用力压平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首觉，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他疲惫的神经。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依旧闭目养神的父亲和似乎睡着的母亲，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用指甲，顺着那细微的边缘，一点一点地、极其轻柔地探了进去。
指尖触碰到一种不同于粗糙纸板的、更薄、更柔韧的材质！
陆明远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指甲当作撬棒，一点一点，将封底内衬那层薄薄的硬纸板，从粘合的书脊处轻轻剥离出一个微小的缝隙。
然后，他用两根手指，极其谨慎地探入缝隙，夹住那薄薄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往外抽……
出来了！
那是一张被仔细折叠成火柴盒大小、边缘己经磨损起毛的薄纸片！
纸张的颜色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陆明远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激动和疑惑，将这张神秘的纸片在掌心缓缓展开。
昏黄的灯光下，纸片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极其微小的字迹！
不是印刷体，是手写！
而且是……英文？！
陆明远瞳孔骤缩！
他立刻凑近灯光，凝神细看。
纸片上的字迹虽小，却异常清晰有力。
内容并非技术公式，而是一段……如同密码般的记录？
更像是一份极其简略、充满缩略语和代号的……实验记录？
他辨认着那些飞舞的字迹：
＞ Date: [模糊，隐约是数年前的某月某日]
＞ Loc: ‘Silent Pool’ (S.P. Sec.)
＞ Obj: Ver. ‘Ghost Whisper’ (GW) Mod.β
＞ Param: Freq. [一串被涂抹后又手写修改过的数字，单位MHz] / Pwr [一个极低的数值，单位mW] / Mod. [几个看不懂的缩写]
＞ Obs.:
＞ Range: ＞ Expect. (+~15%). Attn. low.
＞ Stability: Fluct. @ High Humid. / Temp. Sensitive!
＞ Key Lim.: Power Source! Bat. Life ＜1hr @ Full. Need SOLN!
＞ Potential: HUGE! IF Power SOLN. Found. Stealth s!
＞ Sig: [一个潦草的签名缩写，像是 J.M. 或者 T.M.]
陆明远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大脑如同被闪电击中！
‘Ghost Whisper’ (幽灵低语)！
低功耗！
远距离！
稳定性问题！
电源瓶颈！
隐秘通信的巨大潜力！
这……这不正是“萤火”项目苦苦追寻的核心方向和面临的关键难题吗？！
这些描述，与他之前推导稿上试图解决的痛点，何其相似！
甚至更加具体！
尤其是那个被涂抹又修改的频率参数……虽然被刻意隐去，但那单位MHz的范围，以及“远距离”、“低衰减”的描述，指向性极其明确！
这薄薄的一张纸，仿佛一把钥匙，骤然插入了陆明远因前路阻塞而焦灼的心锁！
是谁？
在什么时候？
在哪个神秘的‘Silent Pool’（寂静池？）秘密进行过这样的实验？
这个“J.M.”或者“T.M.”是谁？为什么这份记录会被如此隐秘地藏在一本废弃的俄文期刊封底？
是父亲吗？
不像！
父亲的字迹他认得！
而且父亲从未提及过类似的代号和地点！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瞬间涌上陆明远的心头。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暂时驱散了他身体的疲惫和冰冷。
他猛地抬头，看向父亲陆鸿钧。
陆鸿钧不知何时己经睁开了眼睛，正用一种深沉、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和……回忆的目光，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那张泛黄的纸片。
显然，他也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爸……” 陆明远的声音干涩而急促，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这……这是……”
陆鸿钧缓缓站起身，走到儿子身边，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
他的手指在那些微小的英文和代号上缓缓划过，眼神变幻不定，仿佛在追溯一段被刻意尘封的往事。
资料室里昏黄的灯光，将他脸上的皱纹映照得更加深刻。
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零星的滴答声，敲打着屋檐。
厚重的云层背后，似乎隐隐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天光。
漫长的、绝望的雨夜，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
而这张从尘埃中意外现身的纸片，如同在死寂的深潭里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的涟漪，或许将指引出一条意想不到的、通往微光的幽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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