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暗流潜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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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部宿舍区，隔离室。
厚重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被从外面打开。
惨白的光线涌入昏暗的斗室，刺得林晓声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马干事那张冰冷刻板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名表情严肃的年轻干事。
“林晓声同志，” 马干事的声音毫无波澜，听不出喜怒，“跟我来。”
林晓声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缓缓从硬板床上站起身。
一夜未眠的疲惫和高度紧张的精神消耗让她脚步有些虚浮，但她努力挺首了脊背，迎向马干事的目光。
没有去保卫科，也没有去审讯室。
马干事带着她，穿过空荡寂静的走廊，再次回到了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气味的行政科办公室。
办公室里依旧只有马干事和她。
年轻干事守在门外。
“坐。” 马干事指了指那张冰冷的木椅。
林晓声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
她在脑中飞速地过了一遍自己构建的所有防御细节，如同战士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盔甲和武器。
马干事没有立刻发问。
她慢条斯理地翻开一份卷宗，拿起笔，然后才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刺向林晓声。
“林晓声同志，” 她开口，声音平淡，却字字千钧，“关于你损坏公物、私自收听外国电台广播一事，经过组织初步了解，你之前的解释，存在诸多疑点和不合理之处。”
林晓声的心沉了下去，但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悔意：“马干事，我……我承认我思想松懈，行为不当，给组织添麻烦了。但我保证，我说的都是实情！收音机真的是旧货市场淘的，听的是音乐……”
“旧货市场哪个摊位？” 马干事突然打断，问题尖锐如刀。
“城西……靠近废品回收站那片儿，具体……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林晓声按照推演好的模糊答案回答，手心全是冷汗。
“亲戚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是……是我母亲那边一个远房的表叔，叫……叫林水生，在……在街道小厂做搬运工。” 她编造了一个极其普通、难以查证的名字和职业。
“柴可夫斯基？具体听的什么曲子？几点钟播放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角度刁钻。
林晓声的心跳如同擂鼓，但语言的本能和一夜的推演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她努力回忆着广播里可能播放的曲目（避开有敏感政治背景的），描述着模糊的播放时段（强调信号不好，听不清报时），甚至哼唱了一小段《天鹅湖》中最脍炙人口的旋律片段，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反而显得“真实”。
马干事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林晓声感觉自己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个回答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马干事的笔在卷宗上偶尔划动一下，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林晓声紧绷的神经上。
漫长的沉默后，马干事终于合上了卷宗。
她没有对林晓声的回答做出任何评价，只是用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的目光看着她。
“林晓声同志，”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别的意味，“你的问题，性质很严重。思想上的松懈，行为上的散漫，是滋生危险的温床！尤其是在我们这样重要的部门！”
林晓声的心沉到了谷底，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鉴于你的态度尚算诚恳，对错误有一定认识，” 马干事话锋一转，语气却更加严厉，“也考虑到你进储备班以来的工作表现……暂时，还没有发现其他原则性问题。组织上决定，再给你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
林晓声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马干事。
戴罪立功？
马干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胁迫感：“你的工作暂停状态不变，宿舍隔离解除。但是，从今天起，你要密切关注你身边的人！特别是……和你同期进入储备班、关系比较近的人！比如，苏梅同志，或者其他你觉得思想、言行有异常的人！”
林晓声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随时向我汇报她们的动态！任何你觉得可疑的言论、行为，哪怕是再小的事情，都必须及时报告！明白吗？” 马干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林晓声，“这是组织对你的考验！也是你能否洗刷错误、重新获得组织信任的唯一途径！做得好，你之前的问题，可以既往不咎。做不好……”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冰冷刺骨。
林晓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让她……监视自己的同事？
监视苏梅？
这比停职隔离更让她感到恐惧和恶心！
马干事不是在给她机会，是要把她变成一条咬人的狗！
一条用来撕咬同伴、制造猜忌的狗！
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林晓声刚刚构建起来的心理防线。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当场拒绝。
但马干事那冰冷、洞悉一切、带着赤裸裸威胁的目光，像一座冰山，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勇气。
拒绝？
意味着立刻被打入深渊！
万劫不复！
答应？
意味着背叛良知，陷入更肮脏的泥潭！
她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砂石，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在绝对的组织权力和个人命运面前，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坚持，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马干事似乎很满意林晓声的反应，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冰冷的弧度。
“看来你是明白了。” 她站起身，“回去好好想想吧。记住我说的话。你的前途，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她挥了挥手，示意林晓声可以离开了。
林晓声如同一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木偶，僵硬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的空气依旧冰冷，但她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种被彻底玷污的屈辱感。
监视苏梅？
报告“异常”？
这“戴罪立功”的机会，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了她的脖颈，让她窒息。
前路，不是曙光，而是更加幽暗、更加令人作呕的泥沼。
她刚刚在精神上筑起的堡垒，在现实的权力倾轧面前，瞬间崩塌，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更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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