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章 钢丝独舞（上）
外交部宿舍区。
解除了物理隔离，却戴上了更沉重的精神枷锁。
林晓声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步挪回自己的宿舍。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她空洞的脚步声在回荡。
马干事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反复在她脑中回响：“密切关注…苏梅同志…报告任何异常…这是你唯一的途径…”
推开宿舍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熟悉却令人窒息的气息。
她反手锁上门，背脊紧贴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才像被抽掉所有力气般缓缓滑落，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巨大的屈辱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监视苏梅？
那个笑容爽朗、和她一起熬夜背单词、分享食堂难吃馒头时互相打趣的苏梅？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不再是昨夜劫后余生的恐惧，而是被彻底玷污、被迫背叛的绝望与愤怒。
她蜷缩在地上，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楚。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流干了。
眼睛红肿刺痛。
她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这间小小的囚笼——她的床铺，
苏梅的床铺，中间那张共用的小书桌……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却又什么都不同了。
马干事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拒绝？
她毫不怀疑，那个冷酷的女人会立刻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甚至牵连家人！
答应？
那她就真的变成了一条可悲的鬣狗，靠着撕咬同伴来苟延残喘！
她的灵魂将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不！
绝不！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她绝望的心底嘶吼起来。
她不能背叛苏梅！
不能背叛自己的良知！
但她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求生的本能和最后一点倔强的尊严，如同在灰烬中挣扎的火星，重新微弱地燃烧起来。
她必须找到一条路！
一条在刀尖上行走、在夹缝中求生的路！
一条既能保全自己，又不伤害苏梅的路！
林晓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走到书桌前。
她拧开冰冷的自来水龙头，将脸整个埋进刺骨的冷水里。
冰冷的刺激让她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睛红肿、狼狈不堪的自己。
镜中的眼神，从最初的绝望茫然，渐渐沉淀出一种近乎冷酷的、属于绝境猎手的锐利。
演戏。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既然无法拒绝，那就演！
演一场给马干事看的戏！
她要让马干事相信，她是一个“听话”的眼线，正在“积极”地“戴罪立功”。
但同时，她必须小心翼翼地，在汇报中掺入足够多的“水分”和“误导”，保护苏梅，保护所有可能被牵连的人！
这是一场极其危险的钢丝独舞，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她需要武器。
更精密的武器。
不是谎言，而是选择性的事实和精心编织的误导。
林晓声坐到书桌前，摊开一本普通的笔记本（不是工作记录本）。
她拿起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像一个最冷酷的棋手般推演：
1. “目标”设定： 苏梅是唯一明确的目标。不能牵扯其他人。
2. “异常”定义： 必须极其模糊、主观。苏梅爱说话，有时抱怨两句食堂饭菜、工作枯燥，这算“异常”吗？当然不算！她需要汇报的，只能是那些看似可疑，实则毫无实质内容，或者指向性完全错误的东西。
3. “情报”来源： 不能凭空捏造，必须基于真实的日常碎片，但进行无害化处理或错误解读。
4. “态度”表现： 在向马干事汇报时，要表现出一种急于立功、又带着点惶恐不安的“新手眼线”状态，降低她的警惕。
5. “保护”核心： 无论如何，绝不能提供任何可能导致苏梅被实质性调查的“证据”或“线索”！
她开始在笔记本上，极其冷静地记录下苏梅日常的一些无关痛痒的片段，并尝试进行“加工”：
＞ [日期]：午饭后，苏梅在走廊抱怨今天翻译的文稿“又臭又长，看得眼睛疼”。（解读方向：对工作强度不满？）
＞ [日期]：苏梅收到一封家信，看完后情绪有点低落，说家里弟弟生病了。（解读方向：家庭负担重，思想情绪不稳定？）
＞ [日期]：苏梅在资料室翻看一本旧的《世界知识画报》，指着上面一张外国城市照片说“真漂亮”。（解读方向：向往资本主义生活方式？）
看着自己写下的这些“罪状”，林晓声感到一阵强烈的荒谬和恶心。
这些被刻意扭曲的、鸡毛蒜皮的“异常”，就是她要在钢丝上抛洒的烟雾弹吗？
她用力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翻涌。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同时保全自己和苏梅的方式——用一堆毫无营养的垃圾信息，去塞满马干事的案卷！
门外突然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林晓声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笔记本合上塞进抽屉最底层，同时抓起桌上的一份《人民日报》，装作正在阅读的样子。
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门开了。
苏梅抱着几本书和饭盒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林晓声，还是习惯性地露出了笑容：“晓声？你回来啦？昨天马干事找你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还让我别到处打听。” 她的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好奇。
林晓声拿着报纸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发白。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眼神慌乱地避开苏梅坦率的目光：“没……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之前工作上出了点小纰漏，马干事批评教育了我一下……” 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不自然。
苏梅敏锐地察觉到了林晓声的异常。
她放下书和饭盒，走到林晓声面前，仔细看着她的脸：“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眼睛也肿了？是不是被骂得很凶？马干事那人就是……”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同情和不忿。
“没有！真的没事！”
林晓声猛地打断苏梅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紧张，“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我……我以后会更注意的！苏梅，你……你别问了！”
苏梅被林晓声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中充满了惊愕和困惑。
她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无比陌生的室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宿舍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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