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灰楼余烬（上）
702研究所，废弃仓库实验室。
赵副所长那声如同惊雷般的质问，如同定身咒，瞬间冻结了仓库内所有人的动作。
保卫干事伸向机油桶盖的手僵在半空。
王国栋脸上的狞笑凝固，转为错愕和不甘。
刘副主任那阴鸷的眼神也微微闪烁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赵副所长会深夜亲自赶来。
“赵…赵副所长？” 王国栋率先反应过来，脸上挤出几分难看的笑容，“您怎么来了？我们这是…接到群众重要举报！事关敌特活动！情况紧急，所以……”
“所以就可以不经请示，擅闯研究所仓库？！就可以带着武装人员，冲击技术人员的工作场所？！” 赵副所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步走进仓库。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被撞碎的门、狼藉的工作台、散落一地的零件，最后落在脸色铁青的刘副主任身上，“刘副主任，革委会的工作，我尊重！但研究所的安全保卫和科研秩序，是我分管的职责！你们这样搞突然袭击，破坏公物，扰乱科研环境，还扣上‘敌特’的帽子！是不是太草率了？！”
刘副主任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很快恢复了那副官腔的平静：“赵副所长言重了。群众举报敌特电台，性质极其严重！我们也是为了保卫国家安全，防止机密泄露，才采取果断措施。程序上，确实有些仓促，但事急从权嘛。”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那个空机油桶，“至于草率与否，搜过才知道！那个桶，为什么不能打开看看？里面是否藏有违禁品，一看便知！这也是为了还陆教授他们一个清白，对吧？” 他巧妙地将压力又推了回来，同时暗示不搜就是包庇。
赵副所长眉头紧锁。
他看了一眼那个脏兮兮的机油桶，又看了看背靠着桶、脸色惨白、眼神充满惊惧的陆明远、周工、张工，最后目光落在陆鸿钧身上。
陆鸿钧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坦然而带着一丝被污蔑的悲愤，但赵副所长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紧张。
“清白？” 赵副所长冷哼一声，没有首接回答刘副主任，而是看向王国栋，“王主任！你是所里的保卫科长！你说！接到群众举报，有确凿证据吗？举报人是谁？举报内容除了‘敌特电台’，还有没有更具体的指向？比如型号？频率？通话记录？什么都没有，就凭一句捕风捉影的举报，就敢如此兴师动众？！”
他连续的发问，气势逼人。
王国栋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冒出冷汗：“这……举报是匿名的……但内容非常严重……我们也是宁可信其有……”
“宁可信其有？” 赵副所长猛地一拍旁边一个还没倒下的木箱，发出巨大的声响！
“王国栋！你这是在搞莫须有！是在破坏研究所的稳定！是在寒广大科研人员的心！”
他指着狼藉的现场，“你看看！这里除了些废旧物资和整理工具，哪里有电台的影子？！就因为有人躲在这里研究点东西，就成了敌特？！那所里那些加班加点在实验室的同志，是不是也要被你们怀疑？！”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强大的气势和无可辩驳的“事实”（表面己无违禁品），更带着对科研人员的维护。
周工和张工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刘副主任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意识到，赵副所长是铁了心要保陆家，而且抓住了“程序违规”和“证据不足”这两个关键点。
“赵副所长，” 刘副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敌特活动，往往就隐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这个桶，” 他再次指向机油桶，“桶盖边缘有新鲜的摩擦痕迹！里面明显刚放过东西！为什么不能检查？难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还是说……赵副所长您，有什么顾虑？”
图穷匕见！
刘副主任首接将矛头指向了赵副所长！
仓库里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副所长身上。
赵副所长盯着刘副主任，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沉默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压得陆明远等人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赵副所长开口了，声音沉稳而有力：“顾虑？我顾虑的是研究所来之不易的科研环境！顾虑的是技术人员正当的研究热情被无理打压！”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刘副主任和王主任执意要查，可以！但必须按程序来！明天一早，由保卫科、技术处、加上革委会的代表，三方共同在场，对这个仓库，包括这个桶，进行彻底、公开的检查！记录在案！如果查出任何违禁品，我赵某人第一个承担责任！如果查不出……”
他目光如电，扫过王国栋和刘副主任：“那么，今天擅闯仓库、破坏公物、污蔑同志的行为，必须给全所一个交代！给陆教授他们一个道歉！”
公开检查！
三方在场！
记录在案！
赵副所长这一招，以退为进，极其高明！
既没有强行阻止检查（显得心虚），又将检查置于公开、透明的程序之下，极大地压缩了王国栋和刘副主任暗中做手脚的空间！
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也绑了上去，赌上了自己的责任！
这无疑给了陆家一个宝贵的缓冲期！
刘副主任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死死盯着赵副所长，似乎在权衡利弊。
王国栋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向刘副主任。
最终，刘副主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就按赵副所长说的办！明天上午九点，三方检查！希望到时候，赵副所长还能如此理首气壮！” 他冷哼一声，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拂袖而去。
王国栋恨恨地瞪了陆鸿钧一眼，又畏惧地看了看赵副所长，带着保卫干事，灰溜溜地跟着走了。
仓库里，只剩下赵副所长、沈静仪和惊魂未定的陆家父子、周工、张工。
死寂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沉重的压力。
“赵所长……谢谢您……” 陆鸿钧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感激和后怕。
赵副所长摆摆手，脸上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凝重。
他走到那个空机油桶旁，伸手摸了摸桶盖边缘那道新鲜的摩擦痕迹，又看了看陆明远等人紧张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陆鸿钧脸上。
“老陆，” 赵副所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不是神仙，只能帮你们挡这一时。桶里有什么，我不问，也不想知道。但明天检查，必须干干净净！一点‘不该有’的东西都不能留！明白吗？”
他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这是警告，也是最后的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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