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翻译司的微光与“天穹”的重压（下）
林晓声抬起头，接过电报稿快速扫了一眼，略一思索：“语境上看，这里应该特指‘苏联现代修正主义集团’。阿尔巴尼亚人用这个词是有特定指向的。首接翻‘现代修正主义分子’也可以，但最好加个注释说明其特指对象，方便领导判断。”
“哎呀，加注释多麻烦！反正领导都懂！”苏梅撇撇嘴，有些不以为然，“你看你，一个矿石浮选词都要查半天，太慢了！这种电报，抓住核心意思，表达清楚立场就行了嘛！”
“立场固然重要，但核心意思的精准是基础。”林晓声声音平和，却带着坚持，“特别是这种涉及特定对象批判的术语，差之毫厘，可能影响后续应对口径。还是准确点好。”她说着，还是快速帮苏梅在稿纸边缘写下了建议的注释。
苏梅拿回稿纸，看了一眼注释，没再反驳，但小声嘀咕了一句：“书呆子气…” 便匆匆回到自己座位上，噼里啪啦地敲起了打字机，速度明显比林晓声快得多，但偶尔能听到她烦躁地按动退格键修正错误的声音。
林晓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在意。她重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报告，但心思却有一瞬间的飘离。
编译室门外，偶尔有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过，伴随着其他办公室门缝里传出的、关于某个国家政局突变或联合国某项议案辩论的激烈讨论片段，声音时高时低，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栋大楼，是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午休的铃声响起。
苏梅和其他几个同事立刻起身，有说有笑地结伴去食堂。
林晓声没有动。
她等人都走了，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好的铝制饭盒，里面是简单的米饭和一点青菜。
她没有在嘈杂的办公室吃，而是拿起饭盒和一个搪瓷缸（里面是早上灌的白开水），轻手轻脚地走出编译室，沿着安静的走廊，熟门熟路地来到大楼后面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缺乏打理的花园。几棵半死不活的冬青树，几丛枯萎的月季花枝，中间有几张布满灰尘和水渍的石凳。
这里异常安静，只有远处街道传来的模糊市声。
林晓声在一张背阴的石凳上坐下，默默地吃着简单的午餐。
灰蒙蒙的天空压在头顶，如同巨大的铅盖。她抬头望着，眼神有些空茫。
手中的这份矿藏报告，那些遥远的国名和复杂的技术参数，与眼前这方小小的、凋敝的天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一丝对外部广阔世界的向往，一种被日复一日琐碎编译工作消磨着才华的迷茫，如同细微的藤蔓，悄然爬上心头。
她想起了在语言学院时，教授们描绘的外交风云，想起了那些叱咤国际舞台的外交官风采……而自己，似乎离那些还很遥远。
但这丝迷茫很快被她甩开。
她放下饭盒，从列宁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旧绒布仔细包裹着的物件。
揭开绒布，是一个极其小巧、只有火柴盒大小的黑色塑料外壳收音机——一个“半导体”。
她警惕地看了看西周，确认无人，才小心翼翼地旋开音量旋钮，调到几乎听不见的程度，然后将收音机紧贴到耳边。
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噪音后，一个清晰、七零之界碑之盾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七零之界碑之盾最新章节随便看！标准、语速很快的女声用英语开始播报新闻，内容是关于欧洲共同体最新的一次农业政策谈判僵局。
林晓声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捕捉着每一个单词，分析着播报员的语调和用词习惯，如同干渴的禾苗汲取着珍贵的雨露。
这份对语言和外部信息近乎本能的渴求，是她在这略显压抑的环境中，为自己保留的一扇隐秘的窗，也是心底不灭的微光。
她刚听了不到两分钟，一阵刻意加重的脚步声突然从走廊方向传来！
林晓声心头一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掉收音机，塞回绒布包，紧紧攥在手心，同时拿起搪瓷缸，装作只是出来喝水休息的样子。
来人是行政科的马干事，一个总板着脸的中年女人。
她扫了一眼林晓声和空饭盒，目光在林晓声紧握的右手上停留了一瞬，语气生硬：“林晓声同志，午休时间不要到处乱跑，注意影响！尤其是这种角落！” 说完，便背着手，迈着方步巡视去了。
林晓声暗暗松了口气，手心己经沁出了冷汗。
她看着马干事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手，那个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己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角。
她将它紧紧地贴在心口，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对抗沉闷的力量。
下午的工作继续在稿纸和打字机的陪伴中进行。
就在临近下班，林晓声刚将译好的矿业报告整理好，准备送去归档时，编译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科长站在门口，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紧张。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室内，最后落在林晓声和苏梅身上。
“林晓声，苏梅！放下手头所有工作！立刻跟我走！” 科长的声音短促有力，不容置疑。
两人都是一愣，迅速站起身。
“有个紧急外事任务！”科长语速很快，“702研究所下午三点要临时接待一个东欧D国的技术考察小组！对方突然提前到了！点名要看几个关键实验室！所里懂D国语的人出差了，根本找不到顶替的！上级指示，从我们司紧急抽调！你们俩D国语最好，立刻跟我去救场！资料车上再看！” 他将两页薄薄的、印着“机密·内部参考”字样的背景简报塞到两人手里，上面只有考察团成员极其简单的姓名职务和来访的模糊目的。
“702研究所？”林晓声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中简报上那个研究所的地址代号，一个模糊的身影和昏黄灯光下的疲惫眼神，毫无预兆地闪过脑海。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科长催促道，己经转身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林晓声和苏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和一丝被委以重任的兴奋。
她们迅速抓起随身的帆布包和笔记本，小跑着跟上科长的脚步。
高跟鞋（林晓声）和平底布鞋（苏梅）敲击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急促地回响，如同骤然加快的心跳。
那几页薄薄的简报，捏在林晓声手中，仿佛带着某种未知的重量。
702研究所——这个代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闯入了她的世界。
而一场猝不及防的考验，正等待着这位年轻的翻译，在那个充满金属气息与无形壁垒的地方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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