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晨雾总带着水汽的缠绵，像一匹被雨水打湿的素绸，轻轻裹住运河两岸的乌桕树。苏婉清站在“云锦号”货船的甲板上，指尖捻着一缕刚从船舱取出的蚕丝。丝线极细，却在初露的晨光里折射出七层光晕——这是湖州特级桑蚕丝独有的“七彩光”，需得是清明前采摘的头茬蚕茧，经三十三道工序才能抽成这般柔韧。
“苏公子对蚕丝的成色，倒是比江南的老蚕农还精。”萧煜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身上那件玄色劲装己换作月白长衫，腰间松松系着根同色玉带，倒真有几分江南文人的闲散气度。只是他袖口微敞，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浅淡的疤痕——那是黑风岭救她时被土匪的刀划破的，此刻在晨光里若隐隐现，像条蛰伏的小蛇。
苏婉清不动声色地将蚕丝放回竹篮，篮子里整齐码着十二种不同产地的蚕丝样本，每束都系着红绳，绳头挂着极小的木牌，刻着产地与收购价。这是她昨夜挑灯整理的，指尖被丝线磨出了细密的红痕，此刻碰着微凉的竹篮边缘，竟有些发麻。
“家父常说，云锦的根在丝。”她侧过身，避开萧煜探究的目光，“织锦如做人，底子不实，再花哨的纹样也撑不住。”说话时，她刻意让喉结微微滚动——这是连日来模仿男子说话的心得，却不知萧煜的目光正落在她脖颈处那截被衣领掩住的肌肤上，细腻得连晨雾都似要在上面凝成露。
萧煜轻笑一声，俯身从竹篮里拣出另一束蚕丝。那丝线白得发僵，光泽像蒙着层霜：“这是无锡李家的柞蚕丝吧？韧性差了三成，却偏要混在桑蚕丝里卖高价。”
苏婉清心头一震。这束蚕丝是昨日在运河码头的杂货铺偶然见的，她当时只觉手感不对，却没认出具体产地，萧煜竟一眼识得。她抬眼时，正撞见他将蚕丝凑到鼻尖轻嗅，眉头微蹙：“柞蚕吃的是柞树叶，丝里带着点涩味，桑蚕吃桑叶，有股淡淡的甜香。”
“萧兄连这都懂？”苏婉清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讶异。
“走南闯北，总得学点防身的本事。”萧煜将蚕丝丢回篮中，指尖在竹篮边缘轻轻敲了两下，“比如，知道哪些丝商的秤杆子是歪的。”
说话间，货船己行至湖州码头。岸边早有小贩挑着担子叫卖，竹筐里的杨梅红得发紫，莲蓬裹着露水，锦心绘君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锦心绘君最新章节随便看！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水汽。苏婉清正吩咐苏安去寻周家村的船家，却见几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围了上来，为首的满脸横肉，腰间别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啊。”汉子挡住跳板，三角眼在苏婉清身上溜来溜去，“是来收丝的？湖州的规矩，外来客商得先交三成‘码头费’。”
苏安顿时急了：“你们讲不讲理？朝廷早有律法，不准私收苛捐！”
“律法？”汉子嗤笑一声，拔刀在掌心拍了拍，“在湖州码头，老子的刀就是律法！”
苏婉清按住要上前理论的苏安，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银锭——这是她特意备下的“过桥钱”，重约五两。她将银锭递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出门在外，不懂规矩，这点心意请各位兄弟喝茶。”
汉子掂了掂银锭，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大概没想到这“少年”如此识趣。他刚要收锭放行，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喝：“放下。”
萧煜不知何时立在跳板尽头，玄色披风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没拔刀，甚至没皱眉，可那几个汉子见了他，竟像见了猫的耗子，腿肚子都在打颤。为首的横肉脸看清萧煜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上面雕着只隐在云纹里的麒麟，寻常百姓或许不识，混码头的却知道，这是皇家宗亲的“云纹麒麟佩”。
“小的有眼无珠！”横肉脸“噗通”一声跪下，银锭滚落在地，“不知是贵人驾到，这就滚，这就滚！”
一群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苏婉清捡起银锭，指尖冰凉。她看着萧煜的背影，忽然明白，那日黑风岭的土匪为何见了他就像见了阎王——那不是怕普通权贵，是怕这玉佩背后的天家威仪。
“萧兄...”她想说些什么，却被萧煜打断。
“上船吧，周家村的船家该等急了。”他语气如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在转身时，极轻地说了句，“往后在江南，不必给这种人低头。”
苏婉清望着他踏上船头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在客栈后厨，听见他的护卫低声禀报：“王爷，湖州知府己在码头候着，是否要见？”而他当时的回答是：“不必，别惊了苏公子。”
那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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