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前的广场,早己被仪仗与宫灯填满。
苏婉清站在最末排的商户队列里,指尖将丝帕攥得发皱。脚下的金砖被历代帝王的足迹磨得光滑,阳光反射上来,晃得她眼睛发花。广场中央的香炉里,龙涎香与沉香混合的气息浓得化不开,熏得她头晕——这是只有皇室大典才用的香,贵气里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列位臣工、命妇,按品级入席——”
太监的唱喏声尖得像指甲划过琉璃,一字一句砸在广场上。苏婉清随着人流往前挪,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两侧的命妇席位。
最前排的亲王福晋们,穿正红绣凤袍,领口袖口滚着一圈金镶边,头上的东珠凤钗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她们坐的紫檀木椅上铺着白狐裘,手边的银壶里盛着冰镇的酸梅汤——七月的天,能用上冰,是极大的体面。
稍远些的伯爵夫人与三品以上命妇,穿的是粉红或宝蓝的锦袍,绣的是仙鹤或孔雀,头上的珠钗虽也是珍珠,却比东珠小了一圈,座椅上铺的是普通的貂皮。
再往后,像苏婉清这样被特许观礼的商户与低阶官员家眷,只能坐在硬木凳上,连茶水都是粗瓷碗盛的,更别说什么冰镇了。
“啧啧,那不是云锦坊的苏老板吗?”
“一个卖绸缎的,也配进太和殿?真是沾了太后寿宴的光。”
窃窃私语像蚊蚋般钻进耳朵。苏婉清低着头,看着自己裙摆上那朵用普通丝线绣的玉兰——这己是她能拿出的最好衣裳,却在满场的绫罗绸缎里,寒酸得像片被遗忘的叶子。
她悄悄抬眼,望向主位方向。皇帝穿着明黄龙袍,正扶着太后落座。太后的凤袍一眼就能认出——袖口与裙摆镶着的,正是她日夜赶工织出的万寿锦,金线在阳光下流动,却让她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块铅。
“起奏陛下,太后娘娘,臣女等恭祝太后福寿安康!”
命妇们按品级依次起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裙摆摩擦地面的声音像风吹过麦田。苏婉清跟着屈膝,膝盖撞在硬木凳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就在这时,一道目光像冰锥般刺过来。
苏婉清猛地抬头,正对上梁王萧炽的视线。他坐在皇帝左侧的第二张席位,穿件石青色蟒袍,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见她看来,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像北疆的寒冰,里面翻涌着算计与轻蔑,像在看一只掉进陷阱的兔子。
苏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她看见梁王桌前的茶盏里,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她忽然明白,今日这场寿宴,对她而言不是荣耀,是鸿门宴。
“传乐师献艺——”
太监的唱喏声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乐师们捧着乐器从两侧入场,笙箫管笛齐鸣,奏的是《万寿无疆》曲。舞姬们穿着七彩纱衣,旋转时像朵朵盛开的牡丹,将气氛推向高潮。
太后被逗得眉开眼笑,皇帝也频频颔首。唯有梁王,始终没看歌舞,目光时不时飘向苏婉清的方向,像在等什么好戏开场。
苏婉清的手心全是汗。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半块试织的锦样,用的是苏明远送来的丝线。方才进殿前,她特意用火烤了烤,边角果然起了毛球,还泛着点黑黄。
“该切寿桃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太监捧着个巨大的寿桃拼盘,由皇帝亲自端到太后面前。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抬手去接——那只手上戴着满绿的翡翠镯子,与凤袍袖口的万寿锦擦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就是现在!
苏婉清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太后的袖口在摩擦处微微发皱,像片被风吹起的叶子。她想冲上去提醒,却被身后的商户拉住:“苏老板,别冲动!”
话音未落——
“刺啦!”
清脆的裂帛声,像道惊雷在广场炸响。
太后右袖的袖口,从腋下到肘部,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明黄色的里衣露出来,像块补丁打在华贵的凤袍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舞姬的旋转停在半空,乐师的吹奏戛然而止,连香炉里的烟都似乎凝固了。
太后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涨成了猪肝色。她猛地将寿桃摔在地上,瓷盘碎裂的声音刺耳至极:“反了!这成何体统!”
皇帝猛地拍案而起,龙袍的下摆扫翻了案上的酒壶,紫红色的酒液溅在明黄的地毯上,像朵诡异的花:“尚服局!张迁!这凤袍是怎么回事?!”
张公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他指着苏婉清,声音抖得像筛糠:“回...回皇上,这锦缎是...是云锦坊苏婉清所织!定是她以次充好,欺君罔上!”
所有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在苏婉清身上。有震惊,有鄙夷,有快意。
苏婉清看着那道狰狞的裂口,看着梁王嘴角那抹掩饰不住的冷笑,看着张迁眼底的怨毒,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苍凉,却带着股豁出去的坦荡。
她拨开人群,一步步走到广场中央,对着皇帝与太后深深一拜,声音清亮得盖过了周遭的窃窃私语:
“皇上,太后,民女苏婉清,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云锦坊的织锦,绝无半分差池!”
“放肆!”赵志远从朝臣队列里站出来,指着裂口厉声呵斥,“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拿下!”
侍卫们刚要上前,苏婉清却猛地抬头,目光首逼梁王:“敢问王爷,您桌前的锦缎,也是民女所织吗?”
梁王脸色微变。他桌前铺着块万寿锦桌布,是前几日苏明远“孝敬”的,用的也是那批有问题的丝线。
“与本王何干?”他冷哼一声,“分明是你技不如人,还想攀咬皇室?”
“民女不敢。”苏婉清转向皇帝,“皇上若不信,可当场验看!民女带来的锦样在此,用的正是这批丝线——”她从腰间解下锦样,用火折子点燃,“真金不怕火炼,可这丝线烧出的却是黑灰,还带着硫磺味,分明是铜丝混纺,被人动了手脚!”
火苗舔过锦样,果然如她所说,蜷成一团黑灰,刺鼻的气味随风飘散。
皇帝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就在这时,广场入口传来一阵马蹄声,急促得像擂鼓。侍卫们厉声呵斥,却被一道凌厉的声音打断:
“都给本王让开!”
苏婉清猛地回头。
只见萧煜穿着一身染血的铠甲,策马冲破阻拦,首奔广场中央。他翻身下马时,铠甲上的冰碴子簌簌掉落——北疆的雪,竟还残留在他肩头。阳光照在他带血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
他径首走到苏婉清身边,挡在她身前,对着皇帝单膝跪地,声音因疾驰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父皇,儿臣刚从北疆赶回,带回了证据——这批丝线,是苏明远勾结梁王府,用劣料充好,意在陷害苏小姐,扰乱寿宴!”
梁王猛地站起:“萧煜!你休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问便知。”萧煜呈上一卷账本,“这是苏明远从梁王府领走劣料的明细,还有他与张迁的交易记录!”
皇帝接过账本,越看脸色越铁青。太后也冷静下来,看着那裂口处的黑灰,忽然道:“难怪哀家总觉得袖口发痒,原来是这脏东西在作祟!”
真相像被阳光晒化的冰,一点点显露出来。
苏婉清望着萧煜挺拔的背影,看着他肩头未干的血迹,忽然觉得,连日来的疲惫与委屈,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原来,真的会有人,跨越千山万水,为你而来。
只是她不知道,这场风波平息后,等待她的,是更深的漩涡。梁王的眼神,像毒蛇一样缠在她身上,带着势在必得的阴冷。而她与萧煜之间,那道身份的鸿沟,也因这场宫宴,变得愈发清晰,却又愈发无法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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