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坊后院的织机声,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稠密。
苏婉清穿着一身月白短打,袖口挽至肘部,露出纤细却有力的小臂。她亲自坐在改良后的织机前,脚踩踏板的节奏比寻常织工快了近半,木梭在她手中翻飞如蝶,转眼就在素白的经线上织出半朵流云。
“小姐,这‘流云纹’织得比往年灵动多了!”负责理线的张妈凑过来看,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您改的这踏板,真能让纬线转得这么顺?”
“不是转得顺,是省了回线的功夫。”苏婉清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指尖沾着点金线的粉末——这是给宁王织“缠枝莲”锦准备的金线,需得用江南特供的金箔碾成,一两金只能抽三寸线,金贵得很。“原来的织机,每换一种颜色就得停手理线,现在三个踏板各管一色,脚一动就能换线,自然快了。”
她说话时,目光落在织机旁堆着的蚕丝上。那是从江南带回的上等桑蚕丝,己经过了“炼丝”工序——用草木灰水浸泡七日,去除丝胶,此刻摸起来像婴儿的肌肤般柔滑。碧竹正坐在竹筐旁,将蚕丝绕成线轴,每绕三寸就用滑石粉轻拍,防止丝线粘连。
“小姐,宁王殿下要的‘缠枝莲’锦,真要掺孔雀羽线?”碧竹手里拿着一小束宝蓝色的丝线,那是用孔雀尾羽上的细绒与蚕丝混纺而成,在光下能变幻出青、蓝、紫三色,一两就要五两银子。
“嗯。”苏婉清头也不抬,木梭在经线中穿梭,“图纸上标注的‘莲心用幻色’,只有孔雀羽线能织出那种效果。宁王殿下既然信得过云锦坊,咱们就得拿出压箱底的本事。”
她嘴上说着“本事”,心里却藏着一丝说不清的忐忑。自江南回来后,萧煜的身影总在她眼前晃——黑风岭上玄色劲装的挺拔,乌篷船里笑看白鹭的闲散,月下练剑时凛冽的锋芒,还有临别时那句“保重”里的沉重心意。
如今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宁王,而她是需仰仗他订单的商户女,那份在江南滋生出的默契,还能在京城的等级壁垒里存活吗?
“小姐,您看这线轴绕得匀不匀?”碧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婉清回过神,看着线轴上整齐如梳齿的蚕丝,点头道:“再紧半分,织‘妆花’时才不容易松线。”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让王伯去趟银号,把江南带回的余银兑成现银,明日一早就给赵家送去。”
欠账早还一日,心里就早踏实一日。
次日清晨,苏婉清刚将兑好的银子装进锦盒,苏明远就晃晃悠悠地进了后院。他穿着件半旧的湖蓝长衫,袖口沾着酒渍,见了苏婉清就堆起笑:“婉清侄女,听说你从江南回来了?叔叔特意来看看你。”
苏婉清心里微微一沉。这位堂叔苏明远,是祖父弟弟的儿子,常年在外地做些小生意,极少回京城,今日突然到访,不知安的什么心。
“堂叔客气了。”她不动声色地让碧竹收起银盒,“家父还在养病,我带您去前厅奉茶。”
“不急不急。”苏明远的目光在织机上溜来溜去,最后落在那堆孔雀羽线上,“哟,这不是孔雀羽线吗?侄女这是接了大生意?”
“不过是些寻常订单。”苏婉清淡淡应道,不想与他多言。
苏明远却像没听出她的疏离,凑到织机前,故作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侄女年纪轻轻就把云锦坊撑起来了,真是厉害。想当年,你父亲总说你性子太软,做不了这抛头露面的生意...现在看来,是他看错了。”
他的手掌带着酒气,拍在肩上沉甸甸的,苏婉清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堂叔若是没事,我还要赶工。”
“有事,有事。”苏明远搓了搓手,脸上的笑突然变得谄媚,“是这样,叔最近在江南进了批绸缎,想借云锦坊的名号在京城卖,利润咱们七三分,你七我三,怎么样?”
苏婉清眉头微蹙。云锦坊的名号是百年积累的信誉,岂能随便借人?更何况苏明远的为人,父亲生前就说过“投机取巧,不可深交”。
“堂叔说笑了。”她语气转冷,“云锦坊从不与外人合伙,您还是另寻门路吧。”
苏明远脸上的笑僵住了,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却很快掩饰过去:“侄女别把话说这么死嘛...叔也是为了你好,如今云锦坊不容易,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不必了。”苏婉清转身吩咐碧竹,“送客。”
苏明远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那里揣着赵志远给的银票,只要拿到云锦坊的织锦秘方,这铺子迟早是他的。他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既然侄女不领情,叔就不打扰了。只是侄女记住,日后若是有难处,只管找叔。”
说完,他转身离去,脚步在青石板路上踩出重重的声响,像在敲打某种不祥的预兆。
苏婉清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外,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木梭。她总觉得,这位堂叔的突然出现,绝非只为“借名号”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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