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窗帘拉了两天，光线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矩形。李根坐在沙发上，手机屏幕映着机票订单的确认页 —— 明天早上七点起飞，目的地是林晓雯老家的支线机场，票价相当于他跑六天单的收入。手指划过屏幕上的 “退改规则”，他按下电源键，黑暗瞬间吞噬了那张昂贵的电子凭证。
冰箱发出第三声嗡鸣时，李根起身翻出泡面。面饼摔进碗里的脆响，让他想起林晓雯切菜的声音。灶台的瓷砖上还留着她画的身高线，最上面那道歪歪扭扭的标记，是她说 “等孩子来了就从这里开始量” 时画的。
中午十二点，站点群里的冲单奖励提醒弹出来。王磊发了张晒单截图，配文 “今天的冠军稳了”。李根盯着那张截图看了很久，突然觉得那些数字像串冰冷的珠子，串不起他此刻的慌乱。
下午三点，李根打开购票软件。银行卡余额在屏幕上闪着微弱的光，扣除机票钱后，剩下的刚好够买两张返程票。他想起林晓雯说 “孩子的书包破了个洞”，手指在 “确认支付” 上悬了三秒，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李根把充电器塞进背包，发现林晓雯的彩虹糖手链缠在充电线上，绿色的珠子卡在接口处。他想起她离开那天，这手链还戴在她手腕上，此刻塑料珠子的温度，比他的掌心更凉。
七点十五分，李根拨通林晓雯的电话。听筒里的忙音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背景里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像把钝剪刀，咔嚓咔嚓铰着他的神经。
“我好没用。” 林晓雯的声音裹着疲惫，“我弟的礼金还差八千，我妈把养老钱都拿出来了，还是不够。”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我对着银行卡余额看了半夜，想跟你开口，又怕你觉得我是图你的钱。”
李根的喉结动了动，泡面汤在胃里泛着酸。“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的声音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勒住，“八千块我有，我可以……”
“你那点钱要交房租，要给叔叔买药。” 林晓雯打断他，孩子的哭声突然变响，“这几天带孩子去卫生院，医生说他营养不良。我抱着他打针的时候，他攥着我的手指喊‘妈妈不疼’，我突然觉得……” 她的声音碎在抽泣里，“我不能再让他跟着我颠沛流离了。”
李根走到阳台，晚风掀起他的衣角。楼下的电动车还停在原地，车筐里的保温箱歪歪斜斜的，像个被遗弃的拥抱。“我买了明天早上的机票。”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七点起飞，九点就能到。”
听筒里的哭声戛然而止。三秒的沉默后，林晓雯的声音像结了冰：“你退了吧。”
“晓雯……”
“我不想见到你。” 电话被匆匆挂断，忙音像根针，扎破了李根强撑的镇定。
他盯着手机屏幕，林晓雯的名字在通话记录里闪着红光。那些被压抑的情绪突然决堤，李根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狠狠砸向墙壁。抱枕弹回来，落在林晓雯绣了一半的枕套上，针脚在布料上弯成扭曲的弧线。他又扯过桌上的纸巾盒，抽纸散落一地，像场突如其来的雪。
“为什么……” 他蹲在地上，手指抠着地板的裂缝，指腹被磨出红痕，“为什么不告诉我……”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是王磊发来的视频邀请。李根接起来时，王磊的脸占了大半个屏幕：“你小子死哪去了？站点的锦旗都快被别人领走了。” 镜头突然转向张记快炒店，老板娘举着葱油饼喊：“根儿，晓雯没跟你联系？”
李根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王磊的声音在听筒里模糊起来，他看见老板娘把葱油饼塞进王磊手里，看见站点的同事们在镜头前挥手，那些鲜活的画面像面镜子，照出他此刻的狼狈。他匆匆挂了视频，手机屏幕磕在茶几角上，裂开道细微的纹。
接下来的时间，李根开始疯狂拨打林晓雯的电话。第一次忙音，第二次忙音，第三次还是忙音。他把手机贴在耳边，从客厅走到阳台，又从阳台走回卧室，脚印在地板上踩出凌乱的轨迹。充电线上的彩虹糖手链被他扯断，绿色的珠子滚到床底，像颗躲起来的眼泪。
凌晨一点，手机听筒己经发烫。李根按下重拨键的手指开始抽筋，第十七个未接来电的忙音结束时，他终于松开手。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林晓雯织了一半的围巾上，毛线缠进充电口，屏幕彻底暗下去。
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腿，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掉下来。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淌着，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晕出深色的圆点。他想起初识时她递来的葱油饼，想起暴雨里共披的雨衣，想起出租屋里并排的拖鞋，那些温暖的碎片此刻都变成锋利的玻璃碴，割得他心口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李根站起身，机械地收拾行李。林晓雯的红围巾被他塞进背包，那是去年冬天他用冲单奖励买的，她说围上像团小太阳。给孩子买的书包蹭到拉链，发出细碎的响，他想起林晓雯描述孩子笑起来的样子，眼眶又开始发酸。
背包的拉链刚拉到一半，黑暗中突然亮起道白光。李根浑身一僵，看着沙发上的手机屏幕 —— 跳动的 “晓雯” 两个字，像道突然劈开夜空的闪电。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指尖的颤抖让他连按三次才接起。听筒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像风吹过空旷的巷口。
“视频。” 林晓雯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轻飘飘的，像片即将坠落的雪花。
李根慌乱地摸索着屏幕，指尖在 “切换摄像头” 的图标上打滑。当视频画面终于亮起时，他看见林晓雯坐在炕沿上，身后的墙壁贴着弟弟婚礼的喜字，边角己经卷了起来。她的眼睛红肿，头发随意挽着，孩子的小脑袋靠在她肩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屏幕两端的人都没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透过电流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深夜里，轻轻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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