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李根就听见厨房传来动静。他摸黑坐起来，窗外的月光把槐树影投在墙上，像幅水墨画。林晓雯的拖鞋声在走廊里轻得像猫步，铁锅与灶台碰撞的轻响，混着玉米粥的甜香，漫进房间时，他突然想起深圳出租屋的清晨 —— 她总在五点半准时煎蛋，油星溅在锅底的声音，和此刻惊人地相似。
“醒啦？” 林晓雯端着托盘进来，辫子上还沾着片槐花瓣，“给你煮了玉米粥，就着咸菜吃，跟深圳的不一样，我妈腌的萝卜干，脆着呢。” 托盘里摆着两个白面馒头，中间夹着煎蛋，蛋黄流心的地方被她用筷子戳了个小口，“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根咬了口馒头，煎蛋的油香混着萝卜干的咸，在舌尖炸开。小宇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睡衣领口歪着，看见李根就扑进他怀里：“叔叔要走了吗？” 他的小手紧紧攥着李根的衣角，指节泛白，“我把奥特曼给你装包里了，想我的时候就看看。”
林晓雯的妈站在门口，往李根包里塞着煮鸡蛋，用红布包着，像个小小的红包：“路上吃，抗饿。到了深圳给家里回个电话，别让晓雯惦记。” 老太太的眼圈红着，转身时围裙擦了擦眼角，“让晓雯送你去车站，三轮车快。”
三轮车停在院门口，车斗里铺着棉垫，是林晓雯连夜缝的旧被单。李根的背包放在脚边，拉链上挂着小宇送的鹅卵石，被晨光镀上层金边。林晓雯蹬车的样子很用力，辫子在身后甩成条弧线，车链条发出 “咔嗒” 的轻响，像在数着路边的槐树。
“站点的王磊昨天发微信，说这个月冲单奖励加了五百。” 李根抓住车斗边缘的木板，风灌进他的夹克，“等我竞聘上站长，就把宿舍腾出来给你和小宇住，带阳台的那种。”
林晓雯回头笑了笑，额角的碎发被汗粘住：“你先好好干，别总想着我们。我弟的婚事办完，就带小宇去办手续，争取下个月就回深圳。” 她突然往旁边拐了个弯，在张记早点摊前停下，“给你买两个糖糕路上吃，王大爷刚出锅的。”
车站的青砖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售票窗口前己经排起长队。林晓雯帮李根拎着背包，手指在他手背上划着圈：“票我昨天就买好了，靠窗的位置，能看见河。”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到了深圳别总吃泡面，张记快炒店的老板娘说，她给你留着葱油饼呢。”
候车室的长椅上，李根把背包放在腿上，拉链没拉严，露出小宇塞的奥特曼。林晓雯坐在他旁边，鞋底蹭着地面的石子，发出沙沙的响。“我把你那件灰色夹克洗了，晾在院子里，等干了就收起来。”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小宇的书包我熨好了，就放在衣柜最上面的格子里。”
广播里响起检票通知时，李根的手指突然僵硬。他站起来，背包带却被林晓雯按住：“再坐会儿。” 她仰头看他，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泪珠，“我还没跟你说，三舅把那笔钱又偷偷塞回我包里了，说让你先周转，等我回深圳再慢慢还。”
李根刚要说话，被她用手指按住嘴唇：“别说不用，这是他的心意。就像你当初给我弟凑礼金，也是你的心意，对不对？” 她的指尖凉凉的，带着玉米粥的甜香，“到了深圳好好吃饭，别总熬夜抢单，你的胃不好，我给你带的胃药放在外侧口袋里了。”
开往县城的班车鸣着笛进站，扬起一阵尘土。李根拎起背包，肩带突然被拽住。林晓雯扑进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口，呼吸烫得像团火：“我会尽快的。”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把家里的事处理干净，就带着小宇去找你，再也不分开了。”
李根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车站的广播在催乘客上车，卖茶叶蛋的妇人推着小车经过，吆喝声混着汽笛声，却盖不住林晓雯的抽泣：“你到了深圳先把站长竞聘下来，我还等着跟你一起在宿舍种绿萝呢，就像张记快炒店门口的那种。”
“什么时候回来？” 李根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能闻到洗发水混着槐花香的味道，“给个准日子，我好去机场接你。”
“尽快。” 林晓雯抬起头，用袖口擦着他的眼泪，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给小宇换尿布，“我把小宇的户口迁过来，再跟我妈好好说说，最多一个月，肯定回深圳。” 她踮起脚，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像小宇那天的吻，带着的温度，“到时候给你做槐花饼，用新摘的槐花。”
班车的引擎又响了一声，司机探出头喊：“最后一位乘客，上车了！”
李根的手迟迟不肯松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林晓雯掰开他的手指，一根根地吻过去：“又不是见不到了，傻瓜。”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绳结，系在他手腕上，“这是我昨晚编的，保平安的，比小宇的石子灵。”
小宇突然跑过来，抱住李根的腿：“叔叔要记得想我，我会数着日子等你。” 他把一张画塞给李根，上面用蜡笔画着三个手拉手的人，太阳是方的，云朵是绿的，“这是我画的我们，你贴在宿舍墙上。”
李根登上车门时，回头看见林晓雯还站在原地，风衣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鸟。小宇举着奥特曼在她身边跳着，红布包着的鸡蛋在她手里晃成个小红点。车轮转动的瞬间，他看见林晓雯突然挥手，辫子上的槐花瓣飘落下来，像颗被风吹走的星星。
车窗掠过站台的瞬间，李根把脸贴在玻璃上。林晓雯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个模糊的白点，消失在扬起的尘土里。他展开那张画，方太阳的光芒涂得太用力，蜡笔透了纸背，沾在他的手心，像块滚烫的印记。
背包里的鸡蛋硌着腰，红绳结在手腕上轻轻晃。李根摸出手机，给林晓雯发了条微信：“等你回深圳，我们就去拍张全家福，挂在宿舍的墙上。”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车窗外的槐树影倒退着，像串被拉长的省略号，通向他和她约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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