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半，李根的闹钟还没响，就被厨房的动静吵醒了。他摸黑爬起来，看见林晓雯正站在灶台前揉面，月光透过纱窗落在她背上，像层薄薄的霜。“怎么起这么早？”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吓了林晓雯一跳，面团 “啪” 地掉在案板上。
“张姐说做肠粉得用隔夜发酵的面才劲道，” 她把面团重新揉起来，手腕上的红绳结随着动作晃动，“你再睡会儿，离出门还早呢。” 李根凑过去，闻到面盆里的酵母香混着葱花的味道，像春天的田野。“我帮你烧火，” 他拧开燃气灶，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小时候看我妈蒸馒头，就喜欢蹲在灶台前。”
林晓雯的手指在面团上按压，指腹沾着面粉，像落了层雪。“二姨夫说你爸是烧砖窑的？” 她突然问，面团被揉得发出 “咯吱” 的轻响，“他说烧砖跟做人一样，得经得住火候。” 李根往灶里添了勺水，蒸汽 “腾” 地涌出来：“他走那年我才十六，临走前说，别学他跟泥巴打交道，没出息。”
“怎么会没出息？” 林晓雯把醒好的面擀成薄皮，“咱凭力气吃饭，比那些坑蒙拐骗的干净多了。” 她把肠粉皮铺在蒸盘上，浇上调好的米浆，动作生疏却认真 —— 是昨天跟张姐学的。“等我学会了，咱开个小店，就叫‘根雯肠粉’，怎么样？”
李根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往她手里塞了个热包子 —— 是张姐凌晨送来的，说让她垫肚子。蒸汽模糊了眼镜片，他看着林晓雯低头咬包子的样子，突然觉得那些关于未来的想象，不再是空中楼阁。
五点半出门时，天刚蒙蒙亮。李根推着电动车下楼，看见林晓雯正把装肠粉的保温桶往张姐的三轮车上放。“今天做了三十份，张姐说先试试水，” 她的鼻尖冻得通红，“等你中午回来，给你留最大的那份。” 小宇穿着幼儿园的园服跑出来，书包上的奥特曼挂件叮当作响：“叔叔再见！妈妈说放学带我去看你的电动车！”
“在幼儿园乖乖的，” 李根弯腰揉了揉他的头发，“下午我早点回来。” 电动车驶离巷口时，他回头看见林晓雯正踮脚给小宇系围巾，晨光落在她们身上，像幅刚上色的画。
站点的竞聘会定在上午十点。李根提前半小时到，王磊己经把会议室打扫干净，桌上摆着矿泉水，标签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总部的刘经理最爱干净，” 他压低声音，“等下发言别手抖，就说你要带领大家多赚钱，准没错。”
李根摸着口袋里的发言稿，是昨晚在出租屋写的，字迹被泪水洇了几个团 —— 林晓雯凑过来给他改错别字时，头发蹭到纸面上，带着面粉的清香。“我准备好了。” 他把发言稿折成方块，塞进夹克内兜，那里还贴着心口的温度。
竞聘会开始时，刘经理坐在主位，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前面的几个骑手发言都带着稿子，说的尽是些 “努力奋斗”“再创佳绩” 的套话。轮到李根时，他突然把发言稿放在桌上，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没什么大道理，就说三件事。第一，给站点装个热水器，冬天送单回来能洗热水澡；第二，跟周边商家谈合作，让大家多接点近单；第三，谁家里有困难，提前说，我帮着顶班。”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刘经理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就这些？” 李根点头：“就这些。大家出来跑单，图的就是个实在。” 王磊在后排偷偷竖大拇指，差点把矿泉水瓶碰倒。
结束后，刘经理拍着李根的肩膀说：“下午等通知。” 他的手指在李根的夹克袖口顿了顿，那里的补丁针脚细密，是林晓雯的手艺。“这衣服谁缝的？” 李根的脸微红：“我对象。” 刘经理笑了：“手挺巧，跟你这人一样，实在。”
中午送单路过张记快炒店，林晓雯正站在门口招呼客人。她系着张姐的花围裙，头发用根红绳扎着，递肠粉的样子己经有模有样。“根哥来啦！” 她把一份加蛋的肠粉塞进他手里，“刚出锅的，快吃。”
小宇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正用蜡笔画画。纸上的太阳是方形的，云朵是绿色的，三个手拉手的小人下面写着歪歪扭扭的 “家” 字。“这是我画的我们，” 他举着画纸给李根看，“老师说我画得最好！” 李根蹲下来，看着孩子眼里的光，突然觉得刚才的竞聘结果一点都不重要了。
下午三点，手机收到条短信：“李根同志，经研究决定，任命你为深圳南山区科技园站点站长，即日生效。” 李根正在给一位老奶奶送药，老人的手抖得厉害，他帮着把药盒打开，倒出三颗白色药片。“小伙子心善，” 老人往他手里塞了块糖，“好人有好报。”
回到站点时，王磊正举着鞭炮等着，红色的炮仗在地上盘成圈，像条冬眠的蛇。“我就说你能行！” 他把打火机塞进李根手里，“快点燃，让全站点都知道咱根哥当站长了！” 鞭炮炸开的瞬间，李根看见骑手们脸上的笑，像过年时的烟花，热闹又温暖。
傍晚去幼儿园接小宇，老师牵着他的手走出来，孩子手里举着朵小红花。“小宇今天帮小朋友捡玩具，” 老师笑着说，“还把你送的奥特曼分享给大家玩。” 小宇扑进李根怀里，把小红花别在他的夹克上：“叔叔你看，我也有奖励！”
路过玩具店时，小宇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橱窗里的乐高说：“我们班的乐乐有这个，他说要跟我换玻璃球。” 李根蹲下来，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喜欢吗？叔叔买给你。” 小宇却摇摇头：“妈妈说不能总花叔叔的钱，等我攒够玻璃球，自己跟他换。”
回到出租屋，林晓雯正在厨房里忙碌，二姨夫坐在小板凳上择菜，手里的豆角被掰得长短一致。“听说你当站长了？” 二姨夫往李根手里塞了根烟，“我跟工地的人说了，他们都夸你有本事。” 李根摆摆手：“就是个跑腿的头，不算啥。” 林晓雯端着菜出来，白瓷盘里的红烧肉闪着油光：“在我心里，你最有本事。”
晚饭时，小宇非要给每个人夹菜，勺子里的汤汁洒了一桌子。“慢点，” 林晓雯给他擦嘴，“跟你叔叔一样，吃饭像打仗。” 李根看着桌上的菜，红烧排骨、清炒豆角、西红柿鸡蛋，还有碗紫菜蛋花汤 —— 都是他爱吃的。二姨夫喝着散装白酒，脸上泛着红光：“等我发了工资，给小宇买个书包，比那个小熊的还好看。”
饭后，李根坐在床边给电动车充电，林晓雯在收拾碗筷，水流哗哗地响。“张姐说让我下个月就单独看摊，” 她突然说，声音被水声盖得有些模糊，“到时候咱就能攒钱，给小宇报个画画班。” 李根摸着充电器的线，想起白天刘经理说的话：“站点有间宿舍空着，带阳台，下个月搬过去吧。”
林晓雯的动作顿了顿，碗碟碰撞的声音停了。“不用，” 她的声音很轻，“这里挺好的，离张姐的店近。” 李根转过身，看见她背对着自己，肩膀微微耸动。“我知道你怕给我添麻烦，” 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但两个人过日子，不就是要互相麻烦吗？”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地上的玻璃球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小宇早就睡着了，梦里还在喊 “奥特曼”。二姨夫的鼾声从折叠床那边传来，像首低沉的歌。李根的下巴抵着林晓雯的发顶，闻到她头发里的面粉香，突然觉得，所谓的家，就是有个人愿意听你说废话，愿意吃你做的饭，愿意在黑夜里等你回家。
凌晨一点，李根被冻醒，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林晓雯的外套。她趴在桌前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本《肠粉制作大全》，书页上画满了红色的波浪线。他走过去，把她抱到床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
回到床边时，他看见桌上的铁皮盒开着，里面的居住证旁边，多了张纸条，是林晓雯的字迹：“等攒够钱，我们就结婚。” 李根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纸页上还沾着点面粉，像撒了把星星。
第二天早上，李根被肠粉的香气叫醒。他走到厨房，看见林晓雯正在蒸肠粉，晨光透过纱窗落在她身上，像披了件金纱。“醒啦？” 她回头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今天做了你的那份，加了两个蛋。”
小宇举着小红花跑进来，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叔叔，我们老师说，明天要去公园写生，让带家长。” 李根接过肠粉，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好啊，叔叔陪你去。”
电动车驶出巷口时，李根回头看了一眼。张记快炒店的招牌己经亮了，林晓雯的身影在玻璃门后晃动，像株迎着风的向日葵。他知道，那些艰难的日子己经过去，就像肠粉蒸好时揭开的锅盖，所有的热气和香气，都会朝着光亮的地方散去。
站点的新站长办公室很小，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李根在窗台上摆了盆绿萝，是从出租屋分出来的，叶子上还带着搬家时的折痕。王磊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张排班表：“根哥，你看这样排行不行？” 李根接过表，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挺好，” 他笑着说，“让大家轮流歇周末，多陪陪家人。”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排班表上，把 “李根” 两个字晒得暖暖的。他想起林晓雯说的话，就像这绿萝，得自己扎根，才能长得好。而他的根，己经深深扎进了这片土地，扎进了那个有肠粉香、有孩子笑、有爱人暖的出租屋里。
下午去公园写生时，小宇把画板架在草地上，蘸着颜料往纸上抹。林晓雯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本书，却总忍不住看李根 —— 他正帮着别的家长搭帐篷，额角的汗珠闪着光。“妈妈，叔叔真好，” 小宇突然说，手里的画笔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爱心，“比爸爸还好。”
林晓雯的眼眶湿了，伸手把儿子搂进怀里。风拂过湖面，带着荷叶的清香。她看着不远处的李根，突然觉得，生活就像这张画纸，不管之前有过多少污渍，只要愿意，总能画出新的色彩。
夕阳西下时，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宇骑在李根的肩膀上，手里举着画，像举着面小小的旗帜。林晓雯的手挽着李根的胳膊，指尖划过他夹克上的补丁，那里的针脚己经被磨得有些模糊，却像颗温暖的痣。
“明天想吃什么？” 李根问，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林晓雯抬头看他，晚霞落在她脸上，像抹了层胭脂：“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路灯次第亮起，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慢慢重叠在一起。李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会有风雨，或许会有坎坷，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手里的温度还在，心里的牵挂还在，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往前走。就像这城市里的千万盏灯，哪怕只是微光，也能照亮前行的路。
回到出租屋时，二姨夫正坐在门口择菜，筐里的豆角绿得发亮。“回来了？” 他笑着说，“我炖了排骨，就等你们呢。” 小宇从李根肩上跳下来，扑进二姨夫怀里：“爷爷，我给你画了幅画！” 老人的笑声粗得像风箱，在楼道里回荡。
李根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有饭吃，有人爱，有事做，有希望。他伸出手，握住林晓雯的手，她的手心暖暖的，带着面粉的温度。窗外的月光又亮了，照在窗台上的绿萝上，新抽的嫩芽在夜色里，悄悄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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