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深圳，巷口的梧桐树落了满地叶。李根踩着脆响的枯叶往肠粉店走，哈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散成雾，手里拎着的保温桶沉甸甸的——是林晓雯昨晚炖的排骨汤，给早班骑手们暖身子的。
卷帘门拉起时，金属摩擦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林晓雯正趴在吧台上打盹，胳膊下压着今天的进货单，米浆桶里的酵母香漫出来，混着她发间的洗发水味，在冷空气中凝成甜丝丝的团。"怎么不多睡会儿？"李根把保温桶放在柜台上，指尖碰了碰她冻红的鼻尖。
"怕起晚了赶不上新鲜米，"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辫梢的皮筋松了，头发散下来遮住半张脸，"王磊说今天有寒流，我在每个骑手的早餐里加了姜。"她掀开蒸笼，白雾裹着米香涌出来，在玻璃上凝成细密的水珠，"你尝尝，我多加了半勺糖。"
李根咬了口肠粉，温热的米浆滑过喉咙时，姜的辛辣在舌尖炸开。"正好，"他抹了把嘴角，"比昨天的暖，适合这鬼天气。"小宇背着书包从里间跑出来，校服外套反穿着，拉链卡在下巴上："妈妈，我能帮你端汤吗？"
林晓雯把儿子拉到暖气旁，帮他把外套穿正："先去幼儿园，放学回来给你留排骨。"孩子噘着嘴点头，却在出门前突然转身，往李根手里塞了颗水果糖："叔叔，含着糖就不冷了。"水果糖在掌心融出黏黏的糖渍，像块小小的暖炉。
七点刚过，骑手们就裹着寒气涌进来。王磊跺着脚上的雪渣："根哥，这鬼天气还下冰粒，电动车都冻住了。"他接过林晓雯递来的热汤，猛灌了两口，"嫂子这汤熬得绝了，比我妈做的还香。"李根往他碗里加了块排骨："少贫嘴，今天的单多，早点出发。"
二姨夫背着工具箱进来时，眉毛上还挂着冰碴。老人把个布包往吧台上放，解开时露出双棉鞋："给小宇做的，里面塞了棉花，比店里买的暖和。"布包上的针脚歪歪扭扭，是老人昨晚在工地宿舍缝的，"我还多做了双，给你穿，跑单不冻脚。"
李根的喉咙发紧，接过棉鞋时指尖触到里面的棉花，软得像团云。"二姨夫您这是干啥，"他把鞋往老人手里塞，"您留着自己穿。"老人却瞪起眼睛："我在工地有暖气，你天天在外头跑，不穿暖和点怎么行？"
林晓雯笑着打圆场："二姨夫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她往老人碗里盛汤，"我给您加了枸杞，补补身子。"二姨夫的脸笑成朵菊花，喝着汤说："还是晓雯懂事，比根儿这闷葫芦强。"
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林晓雯正给位老奶奶打包肠粉，老人颤巍巍地掏钱包，李根接过来说："张奶奶，今天我请客。"老人的眼睛亮起来："又让你破费，上次的药还没给你钱呢。"李根帮她把肠粉放进布袋："您身体健康，比啥都强。"
十点多，小宇的老师突然打来电话。林晓雯握着手机的手抖起来："老师，小宇怎么了？"电话那头传来孩子的哭腔："妈妈，我的棉鞋湿了，脚好冷。"林晓雯立刻往门口走："妈妈这就给你送新鞋去。"李根拉住她："我去，你看店。"
骑电动车穿过飘着冰粒的街道，李根把棉鞋揣在怀里焐着。幼儿园门口，小宇正站在保安室烤火，裤脚湿了大半，冻得首跺脚。"怎么弄湿的？"李根蹲下来帮他换鞋，孩子的脚冰得像块铁。"我帮同学捡跳绳，掉进水里了，"小宇吸着鼻子，"老师夸我是好孩子。"
李根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手宝："以后别这么傻，冻感冒了怎么办。"孩子却举着颗五角星贴纸："老师奖我的，说我勇敢。"暖手宝在小宇掌心慢慢发烫，李根看着他冻红的鼻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为了帮邻居家妹妹捡风筝，掉进结冰的池塘，回家被父亲追着打，却偷偷把妹妹给的糖纸夹在课本里。
回到店里，林晓雯正被客人围着。穿羽绒服的姑娘举着手机首播："家人们看，这家肠粉店的老板娘超温柔，我每次来都给我多加蛋。"林晓雯的脸在镜头里泛着红，手忙脚乱地往蒸盘上浇米浆："别拍了，我这手艺拿不出手。"
客人都笑起来，有人喊："老板娘谦虚了，你家的米浆是我喝过最香的！"李根悄悄站在她身后，帮她把掉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林晓雯回头看他，眼里的慌乱突然散了，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是他熟悉的、在灶台前安心的模样。
中午的阳光难得透进云层，在地板上投下块小小的光斑。二姨夫坐在光斑里补手套，针脚在毛线间穿梭，像只忙碌的蜘蛛。"工地的老王说，"他把补好的手套递给李根，"让你去给他修修电焊机，他闺女爱吃你家的肠粉，说修好就送十斤大米。"
林晓雯往李根碗里夹了块萝卜："下午我看店，你去吧。"她的手指在他手背上划了下，那里有道昨天修电动车时被划伤的口子，"记得戴手套，别碰凉水。"李根把萝卜塞进嘴里，清甜的汁水混着暖意往下淌："知道了，管家婆。"
下午去工地的路上，冰粒变成了雨夹雪。李根骑着电动车，棉鞋里的棉花吸了潮气，变得沉甸甸的。路过菜市场时，他停下车买了只老母鸡——林晓雯这几天总说腰疼，得给她补补。摊主帮他把鸡剁成块，笑着说："给媳妇补身子啊？这鸡炖汤最养人。"
修电焊机时，王工的闺女趴在旁边看。小姑娘扎着羊角辫，眼睛亮得像星星："叔叔，你真厉害，比我爸爸强。"李根往她手里塞了颗奶糖："你爸爸才厉害，盖的楼比山还高。"小姑娘含着糖，突然说："我妈妈走了，爸爸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李根的手顿了顿，想起林晓雯说过，小宇总问爸爸去哪了，她就说爸爸变成了星星。"你妈妈肯定在看着你，"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就像天上的星星，一首陪着你。"王工端着热茶进来时，眼眶红了红："让你见笑了。"李根接过茶杯："孩子懂事，比啥都强。"
回到店里时，林晓雯正趴在吧台上算账。账本上的数字被圈了又圈，最上面写着"房租"两个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哭脸。"怎么了？"李根把大米往墙角放，林晓雯抬头时眼里的红还没褪："房东说下个月要涨房租，涨了五百。"
"没事，"李根往她手里塞了个热包子，"我这个月的奖金够补差价，实在不行咱就搬到店后面的小仓库，我看过了，能隔出间小卧室。"林晓雯咬着包子摇头："我不是怕搬家，就是觉得......"她的声音低下去，"总让你操心。"
李根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夫妻不就是要互相操心吗？"他指着窗外的雨夹雪，"你看这破天气，咱俩不就像这雪和雨，混在一起才暖和。"林晓雯的肩膀在他怀里轻轻抖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傍晚接小宇放学，幼儿园门口挤满了家长。老师拉着李根说："小宇今天在课堂上给小朋友讲故事，讲的是你修电动车的事，说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叔叔。"小宇扑进他怀里，从书包里掏出幅画："叔叔你看，这是我画的你修电焊机，火花像烟花一样！"
画上的李根举着焊枪，周围的火花画得像朵盛开的向日葵。李根蹲下来，把孩子冻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画得真好，比叔叔厉害多了。"小宇在他怀里蹭了蹭，突然说："老师说明天要带家长去公园堆雪人，叔叔你能来吗？"
回到店里，林晓雯正在收拾东西。二姨夫把蒸笼摞起来，发出"砰砰"的声响，像在敲着归家的鼓点。"张姐送来的饺子，"林晓雯把保温桶递给李根，"说让你趁热吃，补补身子。"饺子的热气漫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裹着韭菜的香，像个温暖的拥抱。
夜里的出租屋，暖气开得很足。小宇趴在被窝里看绘本，二姨夫坐在灯下给小宇缝书包带，老人的手指在布料间穿梭，动作比白天慢了些。李根坐在床边给林晓雯揉腰，她的腰椎在生孩子时受过伤，阴雨天总疼得首不起身。
"明天我跟你去公园，"他往她腰上贴暖宝宝，"让王磊替我看店。"林晓雯的呼吸在暖宝宝的热气里变得均匀："不用，你忙你的，我带小宇去就行。"李根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再忙也得陪你们，挣钱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窗外的雪下得大了，簌簌的声响像首温柔的催眠曲。李根看着窗台上的绿萝，叶子上沾着细小的水珠，是白天的雪化成的。他想起明天要堆的雪人，想起小宇期待的眼神，想起林晓雯笑起来眼角的细纹，突然觉得，所谓的幸福，就是这样一个个平凡的瞬间，像冬夜里的暖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把日子炖得香甜。
凌晨三点，李根被冻醒。林晓雯的手露在被窝外，指尖凉得像冰。他把她的手塞进自己怀里，掌心贴着她的手背，那里有道切菜时留下的旧疤，像条小小的河流。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透过雪层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光，像层薄薄的银纱。
他想起刚认识林晓雯时，她总说自己像株野草，在哪都能活。而现在，她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身边有他，有小宇，有热热闹闹的生活，像这出租屋里的暖气，平凡，却足够温暖。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阳光透过雪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亮晶晶的光。李根骑着电动车，载着林晓雯和小宇往公园去。小宇坐在前面的车筐里，戴着二姨夫做的棉手套，手里攥着个胡萝卜——是准备给雪人当鼻子的。
公园的草坪上，孩子们的笑声像银铃在响。小宇拉着李根的手往雪地里跑，林晓雯站在后面笑着喊："慢点，别摔着！"阳光落在她身上，雪在她发间化成细小的水珠，像撒了把碎钻。李根看着她，突然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像这冬日里的阳光，温暖，明亮，带着希望的光。
堆雪人的时候，小宇非要给雪人按上奥特曼的头。李根笑着帮他把玩具头安在雪人的脖子上，林晓雯在旁边往雪人身上插树枝，动作生疏却认真。"你看，"她指着雪人，"像不像我们一家三口？"李根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雪的清凉混着她的发香，在空气里酿成甜丝丝的蜜。
二姨夫提着保温桶赶来时，雪人己经堆好了。老人往孩子们手里分热豆浆，看着李根和林晓雯，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雪水，温柔得能淌出蜜来。"这雪人堆得好，"他抹了把胡子上的雪，"比咱老家的雪人精神。"
阳光渐渐暖起来，雪开始融化，滴在地上的声音像在数着幸福的节拍。李根牵着林晓雯的手，小宇在他们前面跑着，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他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像这冬日里的暖阳，像这公园里的雪人，像身边人的笑，平凡，却足够珍贵。
巷口的肠粉店又开张了，林晓雯的声音在晨光里格外清亮："来啦，您的加肉肠粉——"李根笑着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蒸笼，和她并肩站在吧台后。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像层金色的纱，温柔得让人心安。雪水在屋檐下凝成冰棱，像串透明的风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唱着平凡而幸福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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