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粉店的最后一盏灯灭时，己是深夜十一点。林晓雯蹲在灶台前擦蒸盘，钢丝球蹭过不锈钢表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李根坐在吧台后算账，指尖在皱巴巴的收据上划着，房租、水电费、米粮钱......数字像群蚂蚁，爬得他眼晕。
"这个月房租又涨了五十。"李根把笔往桌上一扔，纸页被笔尖戳出个小洞，"房东说下个月还要涨，说地铁通了，这片区成黄金地段了。"
林晓雯的手顿了顿，蒸盘上的水渍映出她疲惫的脸。她首起身，往他面前推了杯凉白开："喝口水吧，看你眉头皱的。"杯沿的豁口蹭过李根的指腹，是去年他不小心摔的，她一首没舍得换。
二姨夫的鼾声从里屋传来，像台老旧的鼓风机。小宇早就睡熟了，怀里还抱着那个李根买的奥特曼，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条的光斑，像条没尽头的路。
"李根，"林晓雯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要不......我们回老家吧？"
李根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紧，凉水溅在收据上，把"房租3500"晕成片蓝。他抬头看她，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星，却藏着他读不懂的疲惫："你说啥？"
"回老家。"林晓雯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子舔着余烬，发出细碎的爆裂声，"我昨天给我妈打电话，说村里的小学招代课老师，包吃住，一个月也有两千多。"她的手指在灶台边缘划着，"咱把肠粉店盘出去，带着二姨夫和小宇回去，种点地，养几只鸡，日子肯定比在这儿松快。"
李根的喉咙动了动，没说话。他想起老家的样子——土坯墙的房子，坑坑洼洼的土路，还有冬天钻骨头缝的冷。他十六岁就出来打工，发誓再也不回去，可现在，林晓雯却把那个他拼命逃离的地方，说成了能喘口气的归宿。
"回去能干啥？"他的声音有点哑，"你当老师，我呢？跟着我爸去种地？还是去镇上的砖窑厂搬砖？"他抓起桌上的收据，往她面前一拍，"在这儿好歹有个店，有个盼头，回去就真的困死在那片地里了！"
"可在这儿我们快喘不过气了啊。"林晓雯的声音突然拔高，又慌忙压低，怕吵醒里屋的人，"房租涨，米价涨，连小宇的幼儿园都要交赞助费。你每天去搬砖，累得像条狗，我钉纽扣钉到指尖出血，二姨夫为了省药钱偷偷停了药......"她的眼泪掉下来，砸在灶台上，"这就是你说的盼头？"
李根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硌在收据上，把"米120"三个字压得变了形。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可他就是不甘心。他在深圳摸爬滚打了八年，从工地小工到开肠粉店，摔过跤，被人坑过，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怎么能说走就走？
"再熬熬。"他的声音软了些，像被月光泡过，"等攒够钱，咱换个小点的房子，把店盘到城中村去，那边房租便宜。等小宇上了小学，学费就少了......"
"熬到什么时候？"林晓雯打断他，眼泪越掉越凶，"去年你也说熬熬，前年也说熬熬，可日子越来越紧。李根，我不是怕吃苦，我是怕咱一家人耗在这儿，最后啥也落不着，还把身子熬垮了。"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全是茧，指腹上还有搬砖时磨出的水泡："老家的房子虽然旧，可不用交房租。我妈种的菜够吃，我爸会修农机，二姨夫的腿在老家养着，说不定比在这儿强。小宇在村里上学，不用交那么多钱......"
李根抽回手，猛地站起来，背对着她："我不回去。"他的声音硬得像块砖，"要回去你回去，我留在这儿。"
林晓雯愣住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为了追女仔，做了外卖仔 眼泪挂在睫毛上，像没融化的霜。她看着他的背影，那个在工地上扛过钢筋、在暴雨里送过肠粉的背影，此刻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倔强和孤独。
"我回去了，你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一个人守着这店？吃不上热饭，生病了没人管？"
李根没回头，只是望着窗外的月亮："我是男人，扛得住。"
灶膛里的火彻底灭了，只剩下点余温。林晓雯慢慢站起来，往他杯里续了点热水："我不是逼你，就是觉得......咱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她拿起桌上的纽扣筐，"我先回屋钉纽扣了，你也早点睡。"
脚步声消失在卧室门口，李根才缓缓转过身。吧台上的收据被风吹得哗啦响，他走过去，一张张抚平。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去年在肠粉店门口拍的，他搂着林晓雯，小宇骑在他脖子上，二姨夫站在旁边，笑得露出豁了的牙。照片上的阳光金灿灿的，像他们当时的日子，苦，却亮堂。
他摸出烟，点了一根。尼古丁的呛味里，他想起林晓雯刚提的老家——春天有漫山的野菊，夏天能在河里摸鱼，秋天的玉米堆得像小山，冬天的炕头暖烘烘的。这些画面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次想起，都觉得像场遥不可及的梦。
深圳的月光太冷了，照在身上，像层薄冰。他想起刚来时，在天桥上睡了三晚，啃着干硬的馒头，看着桥下的车水马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这儿扎根。现在根是扎了，却像棵被石头压住的草，喘不过气。
卧室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林晓雯在给小宇盖被子。李根掐灭烟，走过去，站在门口看。月光落在林晓雯的侧脸上，她的眼角有细纹了，是熬出来的；鬓角有白发了，是愁出来的。她正轻轻拍着小宇的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像株在风雨里努力绽放的花。
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其实他知道，林晓雯比他更舍不得离开——她舍不得肠粉店蒸腾的热气，舍不得小宇幼儿园的小伙伴，甚至舍不得巷口那个总多送她两棵葱的菜摊阿姨。可她还是提了，因为她更怕看到他垮掉，怕这个家散掉。
李根悄没声地回了客厅，重新坐下算账。这次他没再烦躁，只是一笔一笔地算，算房租，算米钱，算二姨夫的药钱......算到最后，发现这个月的结余，刚好够给小宇买两本练习册。
他把收据叠好，放进铁盒里。盒底压着张皱巴巴的车票，是八年前来深圳的硬座票，二十一块五。他当时攥着这张票，觉得攥着整个世界。
窗外的月亮移到了中天，清辉洒满了整个屋子。李根趴在吧台上，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米浆香，突然很想抽烟，却想起林晓雯说"抽烟对肺不好"，又忍住了。
他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林晓雯的提议，更不知道这场在深圳的挣扎，还要持续多久。他只知道，天亮后，他还得爬起来，磨米浆，蒸肠粉，去搬砖，像棵被石头压住的草，拼尽全力往上长。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林晓雯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外套："夜里凉，披上吧。"李根接过外套，指尖碰到她的手，暖暖的。
"我再想想。"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松动。
林晓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卧室。门没关严，漏出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条，像根扯不断的线。
李根披上外套，外套上有阳光的味道，是林晓雯白天晒过的。他望着那道灯光，突然觉得，不管是在深圳，还是回老家，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个家，日子就总能过下去。
只是这选择，太沉了，像压在心头的月亮，亮着，也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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