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是从凌晨开始下的,淅淅沥沥,像扯不断的愁绪。李根躺在折叠床上,右小腿的石膏硌得胯骨生疼,他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看它们在漏雨的水渍里慢慢晕开,像幅不断扩散的地图,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该换药了。”林晓雯端着温水走进来,蓝布衫的袖口沾着药棉的碎屑。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解开石膏外的绷带,碘伏的刺激性气味扑面而来时,李根下意识地缩了缩腿——三天前被闯红灯的货车剐倒时,车轮碾过防护栏的巨响,至今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
“疼吗?”林晓雯的指尖在他淤青的脚踝上顿了顿,那里的皮肤己经泛出青紫,像块劣质的淤青。李根“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不过才三十出头,怎么就有这么多白头发了?是那晚为了给他凑住院费,在服装厂连夜钉纽扣熬的,还是这几年被日子熬的?
二姨夫拄着拐杖从外面回来,裤脚沾着泥。老人把个油纸包往桌上放,油纸渗着油星:“给根买了点骨头,炖汤补补。”他的咳嗽声比以前更重了,每咳一声,肩膀就剧烈地耸动,“药店的张大夫说,你这腿最少得养三个月。”
李根没说话,只是把脸转向墙壁。三个月,意味着三个月不能送外卖,意味着房租、医药费、小宇的学费……所有的担子,都要压在林晓雯一个人身上。他想起昨天她偷偷去血站,回来时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却笑着说“厂里发了奖金”,心口就像被钝刀子割着,疼得喘不过气。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肠粉店的铁皮屋顶,噼啪作响。林晓雯把骨头扔进砂锅,火苗在灶膛里舔着锅底,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她往砂锅里添了把枸杞,是二姨夫从老家带来的,说“补气血”。砂锅咕嘟咕嘟地响,像个不知疲倦的抱怨者。
小宇背着书包从外面跑进来,裤脚全湿了。“妈妈,老师说要交秋游的钱,每人一百五。”孩子的声音带着雀跃,没注意到林晓雯瞬间僵硬的脸。她往孩子手里塞了块烤红薯:“知道了,妈妈晚上给你。”
小宇蹦蹦跳跳地去写作业了,林晓雯却蹲在灶台前,对着冒泡的砂锅发呆。李根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曾经能扛起五十斤米袋的背影,如今瘦得像根晾衣绳,风一吹就能断。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点开余额宝——里面只有西十三块七毛二,是他出事前最后一天送外卖的收入。
“我这里还有点。”二姨夫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十块、五块,“是我捡废品攒的,不够再跟邻居借点。”李根的眼睛突然热了,老人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指关节因为常年拄拐杖而变了形,这钱来得有多不容易,他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林晓雯站起来,把布包推回去:“二姨夫您收着,我明天去厂里问问,能不能预支工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倔劲,“根的腿要紧,小宇的秋游也不能少,咱日子再难,不能亏了孩子。”
傍晚时,房东来了。胖女人叉着腰站在门口,金镯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再拖下去,我可就换锁了。”林晓雯赶紧往她手里塞了个刚蒸好的肠粉:“张姐您再宽限几天,我这就去凑。”
“凑?”房东冷笑一声,眼睛扫过李根打着石膏的腿,“我看你们是凑不出来了吧?这破店也别开了,趁早卷铺盖滚蛋,省得占着我的地方。”李根猛地坐起来,想争辩,却被林晓雯按住了手。她脸上堆着笑,像朵被雨打蔫的向日葵:“一定交,后天一定交。”
房东骂骂咧咧地走了,林晓雯脸上的笑瞬间垮下来。她走到李根面前,蹲下来,额头抵着他的膝盖:“没事,我明天去问问表姐,看她能不能先借点。”李根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粗硬的发丝间藏着草屑,是她早上帮二姨夫拾柴时沾的。
“别去求她。”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女人不是什么好人。”林晓雯没说话,只是肩膀在微微发抖。
夜里,雨停了。李根睡不着,听着林晓雯在厨房忙活的声音——她在给服装厂赶工,钉一件衬衫纽扣能挣五分钱。剪刀开合的“咔嚓”声,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他心上扎针。
他悄悄爬起来,拄着拐杖挪到厨房门口。林晓雯坐在小板凳上,背对着他,台灯的光在她身上投下个单薄的影子。她的手指被针扎破了,正往伤口上抹口水,然后继续钉,仿佛感觉不到疼。
“别干了。”李根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她慌忙把手指藏到身后,脸上挤出笑:“睡不着?我给你热杯牛奶。”李根抓住她的手,指尖触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新旧交叠,像片荒芜的星群。
“我们回老家吧。”他突然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林晓雯愣住了,眼睛在台灯下亮得像星:“你同意了?”李根点点头,喉咙发紧——他终于承认,自己在这座城市撑不下去了,像株被寒霜打蔫的野草,再硬撑下去,只会彻底枯死。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为了追女仔,做了外卖仔》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可是你的腿……”林晓雯的手指在他石膏上划着,“老家的医疗条件……”
“回去养着,总比在这儿看人脸色强。”李根扶着她的肩膀,“肠粉店盘出去,应该能凑够回家的路费和你的医药费。”他没说自己的腿,其实他心里清楚,这腿能不能恢复如初,还是个未知数。
林晓雯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她的哭声很轻,像只受伤的小兽,“老家的房子我己经让我妈修了,院子里能种菜,屋后的坡上能养鸡,小宇能在河里摸鱼,二姨夫的腿……”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抱着他的胳膊哭。李根摸着她的头发,感觉心里那块堵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虽然疼,却也松快了些。
第二天一早,林晓雯就去找中介,说要盘店。李根坐在店里,看着墙上的价目表——“鸡蛋肠粉6元”“瘦肉肠粉8元”,还是三年前定的价,如今房租都涨了三倍,他却没舍得涨价。
二姨夫在门口晒药草,是从山上采的活血化瘀的草药,说要给李根带回老家。小宇在旁边帮忙翻晒,嘴里哼着幼儿园教的儿歌。阳光透过雨后的云层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幅温暖的画。
林晓雯中午回来时,脸色不太好。“中介说,现在行情不好,最多只能盘五万。”她往李根手里塞了瓶矿泉水,“扣除欠房东的房租,剩下的可能只够路费。”李根“嗯”了一声:“够了,有手有脚,到哪都能活。”
话虽如此,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块。这肠粉店,是他在这座城市唯一的根,如今要被连根拔起,疼是难免的。
下午,林晓雯去服装厂结工资,回来时眼睛红红的。“厂里说我这月请假太多,扣了一半工资。”她把钱往桌上放,零零散散的,还不到三千,“秋游的钱……”
“我去跟老师说,不让小宇去了。”李根说。林晓雯却摇摇头:“不行,小宇盼了好久了。我晚上再去趟夜市,摆个摊卖袜子,应该能凑够。”
李根看着她,突然说不出话。他知道,自己劝不住她。这个女人,总是这样,把所有的苦都自己扛,把仅有的甜留给别人。
傍晚,小宇放学回来,举着张画纸:“妈妈你看,这是我画的秋游,我们去摘橘子!”画上的天空是粉色的,橘子是蓝色的,像个天真的梦。林晓雯蹲下来,在他脸上亲了口:“画得真好,妈妈一定让你去。”
李根拄着拐杖走到门口,望着巷口来来往往的人。有人拎着刚买的菜,有人骑着电动车匆匆而过,有人在早点铺前排队……这些鲜活的人间烟火,他很快就要告别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全都涌了上来。
二姨夫走过来,递给他根烟:“别想太多,老家的地等着咱呢。”老人的咳嗽声又响起来,咳得腰都首不起来。李根帮他顺了顺背,突然发现老人的背又驼了些,像座快要坍塌的小山。
夜里,林晓雯真的去了夜市。李根睡不着,就坐在店里等她。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条的光斑,像条通往老家的路。他摸出手机,翻到以前拍的老家照片——土坯墙的房子,院子里的老槐树,屋前的小河,还有妈妈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
原来,他终究还是要回去的。以这样一种狼狈的方式,回到那个他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
凌晨一点,林晓雯回来了。她冻得瑟瑟发抖,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钱:“凑够了,一百五,一分不少。”她的脸冻得通红,鼻尖上还沾着灰,却笑得像个孩子。李根把她拉进怀里,感觉她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累。
“明天就跟中介签合同。”他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林晓雯点点头,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好,回家。”
砂锅还在灶台上,里面的骨头汤早就凉透了。李根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或许离开并不是件坏事。至少,在老家,他们不用每天为房租发愁,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活得像只惊弓之鸟。
只是,心里那点不甘,像根细小的鱼刺,卡得他隐隐作痛。他终究还是没能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没能给林晓雯和小宇一个像样的家。
天快亮时,李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骑着电动车,在深圳的街头送外卖,阳光暖暖的,风里飘着肠粉的香味。林晓雯站在店门口,笑着朝他挥手,小宇举着奥特曼喊“叔叔快点”。他想骑快点,再快点,却怎么也蹬不动,电动车像被钉在了原地,身后是无尽的黑暗。
他猛地惊醒,浑身是汗。林晓雯睡得很沉,眉头却紧紧皱着,像在做什么不好的梦。李根帮她抚平眉头,心里默默说:晓雯,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秋雨过后,空气里带着股寒意。李根知道,深圳的秋天,终于来了。而他们的秋天,却要在千里之外的老家,重新开始了。
只是不知道,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还能不能容得下他们这颗饱经风霜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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