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那天,雪下得能没到脚踝。李根躺在炕上,听着二姨夫用拐杖戳地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敲在他的天灵盖上。窗纸被风雪打得噼啪响,他想转头看看,脖子却重得像灌了铅,只能盯着房梁上那只破了洞的蛛网——去年夏天,林晓雯还踩着凳子,用竹竿挑着蛛网笑,说"蛛蛛搬家,要下雨了"。
喉咙里的腥甜涌上来,他费力地侧过脸,想咳却咳不出声,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像台漏了风的风箱。二姨夫端着药碗凑过来,老人的手抖得厉害,药汁洒在炕席上,洇出深色的痕:"根啊,再喝点,喝了就不咳了。"
李根眨了眨眼,算应了。药汁灌进嘴里,苦得他舌根发麻,却压不住肺里的灼痛。这是村医开的最后一副药,昨天二姨夫把家里那只老山羊卖了,才换回这包黑乎乎的药渣。他知道没用,就像知道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可他不想让老人白忙活,只能小口小口地咽。
小宇趴在炕沿上,手里攥着块冻硬的红薯,是早上从灶膛里扒出来的。"叔叔,你吃。"孩子把红薯往他嘴边送,冻得通红的手指蹭过他的下巴,带着点暖意。李根摇摇头,用尽力气摸了摸孩子的头——这孩子瘦了,下巴尖得硌手,林晓雯走后,他就没好好吃过几顿饭。
"小宇乖,"二姨夫把孩子拉到身边,声音哑得像砂纸,"让叔叔歇歇。"老人转过身时,李根看见他用袖子抹了把脸,袖口沾着的药渣蹭在颧骨上,像块洗不掉的灰。
雪停在傍晚。夕阳把西边的天染成血红色,透过窗纸照进来,在李根手背上投下片暖黄。他突然有了点力气,示意二姨夫把他扶起来。老人趔趄着搬来个棉垫,垫在他背后,每动一下,李根的骨头缝里就像扎进了冰碴,疼得他冒冷汗。
"把......把晓雯的照片......"他的声音细得像丝线,二姨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赶紧从柜子上捧过相框。林晓雯的笑脸在残阳里泛着光,穿那件碎花褂子,站在刚发芽的桃树下,是去年春天拍的——那时她己经咳得厉害,却硬撑着说"要给根哥留个好看的念想"。
李根伸出手,指尖在相框玻璃上慢慢划着,从她的眉眼到嘴角,划到第三圈时,手抖得握不住劲,相框"啪"地掉在炕席上,玻璃碎成了星子。二姨夫慌忙去捡,手被碎片割破了,血珠滴在照片上,红得刺眼。
"别捡......"李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碎玻璃上,"我要......去找她了......"
二姨夫的哭声像头受伤的老兽,在狭小的屋子里撞来撞去。小宇吓得扑过来,抱着李根的胳膊哭:"叔叔别去!小宇听话,小宇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孩子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袖口,温热的,像林晓雯以前给他擦汗的手。
李根笑了笑,想抬手摸摸孩子的脸,胳膊却悬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他看着窗外的晚霞,突然觉得那颜色像极了林晓雯做的红烧肉,油亮亮的,冒着热气。他好像听见她在灶门前喊:"根哥,吃饭了",声音甜得像沾了蜜。
"晓雯......"他喃喃地说,眼睛慢慢闭上,嘴角还带着点笑。二姨夫扑过来时,他的手己经凉透了,像块被雪埋了整夜的石头。
夜里,二姨夫坐在灶膛前,烧着李根的旧衣服。火苗舔着蓝布衫的衣角,把布上缝的小雏菊烧得蜷起来,像只死去的蝶。老人一边烧,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根啊,你跟晓雯说,别惦记小宇,我会好好带他......你们在那边......好好的......"
小宇跪在旁边,抱着李根没做完的棉鞋,鞋面上绣了一半的向日葵耷拉着花瓣。孩子不哭了,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火苗一跳一跳,突然说:"二爷爷,叔叔和妈妈是不是变成星星了?老师说,好人都会变成星星。作者“肆叁M”推荐阅读《为了追女仔,做了外卖仔》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老人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他满脸的皱纹,像幅被泪水泡透的旧画。
出殡那天,雪又下了起来。村里的人来帮忙抬棺,棺材是用李根种的那棵老槐树做的,二姨夫请木匠打的,说"让根哥睡在自己种的树里,踏实"。八个汉子踩着没膝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棺材上落满了雪,像盖了层厚厚的棉絮。
小宇穿着林晓雯做的棉鞋,跟在棺材后面,手里举着两枝野菊花——是他在雪地里扒出来的,冻得硬邦邦的。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叔叔要去和妈妈待在一起,那个地方叫"坟",是二爷爷说的,能看见家的地方。
新坟挨着林晓雯的坟,两个小小的土包,在漫天风雪里并排躺着,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二姨夫用铁锹拍着坟头的雪,拍得实实的,说"这样不冷"。雪花落在他的白发上,瞬间就化了,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头上。
村里人走后,山上只剩下他们祖孙俩。小宇把野菊花插在坟前的雪地里,蹲下来,对着两个坟包小声说:"妈妈,叔叔,小宇会听话,会帮二爷爷喂鸡,会好好上学......你们要来看我呀......"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他脸上,疼得他首缩脖子。二姨夫走过来,把他搂在怀里,往山下走。老人的拐杖在雪地里戳出一个个洞,像串省略号,省略了那些说不出的苦,道不尽的难。
回到家,院子里的桃树还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雪。二姨夫看着树,突然想起李根种它那天,也是个雪天,他一边挖坑一边笑:"等开花了,让晓雯天天能看见。"如今花没开,种树的人却埋进了土里。
小宇走到灶台前,看见李根没喝完的药碗还放在那里,药渣沉在底,像些模糊的人影。他学着妈妈的样子,往锅里添了点水,想把药碗洗干净,却被烫得缩回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突然明白,再也没人会笑着跑过来,拉着他的手说"小宇乖,妈妈来"。
二姨夫走进来,看见孩子对着药碗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走过去,拿起药碗,倒进灶膛的灰烬里:"别难过,叔叔和妈妈在那边,不疼了。"
雪还在下,无声无息地覆盖了屋顶,覆盖了田野,覆盖了山上的新坟。小宇趴在窗边,看着漫天飞雪,突然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说:"二爷爷你看,那是妈妈和叔叔!他们在对我笑呢!"
二姨夫抬头望去,雪花迷了眼,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眼睛疼得厉害。他知道,这世上最苦的,不是生离死别,是活着的人,得带着念想,在这漫天风雪里,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灶膛里的火渐渐灭了,只留下点余温。小宇打了个哈欠,靠在二姨夫怀里睡着了,梦里还在喊"妈妈""叔叔"。老人抱着孩子,坐在冰冷的灶台前,听着窗外的风雪声,像听着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悲歌。
天亮时,雪停了。太阳出来,照在院子里的雪地上,亮得晃眼。二姨夫牵着小宇的手,去给桃树培土。孩子的小手冻得通红,却攥着铁锹不肯放,说"妈妈说,春天来了,树就发芽了"。
老人看着孩子认真的样子,突然老泪纵横。他知道,这孩子长大了,也会像他爸妈一样,在这土地上生根、发芽,经历风雨,尝遍苦甜。只是那些关于爱与失去的故事,会像这雪地里的脚印,慢慢被新的雪覆盖,却永远刻在心底,成为生命里最沉重也最温暖的印记。
山上的新坟,在阳光下泛着白光。风穿过两座坟之间的空隙,发出呜呜的响,像有人在低声诉说。远处的田野里,冬麦的嫩芽在雪下悄悄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春天。而那些逝去的人,就像这土地里的养分,滋养着活着的人,在这平凡又艰难的世上,继续往下走,一步,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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