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前台的水晶吊灯白得晃眼。凌默打卡时，机器发出熟悉的“嘀”一声脆响。
“凌默？稍等。” 人事部的小孙抱着一叠刚打印好的塑料工牌快步走过来，声音带着点新一天的忙碌气息，“新来的实习生，唐棠。今天帮她熟悉研发部那边环境，工位暂时安排在你隔壁空位。”
凌默这才从打卡机的蓝光里抬起眼。小孙身边站着个人影。
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头发剪得很短，刚刚过耳，深栗色的发丝看着有点干燥。皮肤是那种长期待在室内的苍白。脸上架着一副宽大的黑框眼镜，厚实的镜片在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几道细小模糊的光晕，让人看不清镜片后的眼神。穿着极其简单——一件半旧的浅蓝色条纹棉布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下面一条洗得发白的首筒牛仔裤，脚上一双干干净净的白色帆布鞋。肩上挂着一个鼓鼓囊囊、材质像是厚帆布的深绿色双肩包，拉链拉得严实。她整个人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没什么存在感的、搁在角落的盆栽。朴素的、毫无特点的、丢进人堆里立刻就会消失的那种新人。
“你好。” 她嘴唇动了一下，声音不高不低，像她这个人一样缺乏鲜明的特质，没什么情绪起伏。视线似乎透过厚厚的镜片落在他身上，但很快又移开了，不知道在看着前台的哪个角落。
凌默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嗯。这边走。” 他没什么多余的话，转身就往研发部的方向走。新同事？一个实习生？那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需要完成“带人认认路”这个任务项。
唐棠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她的脚步声很轻，帆布鞋底踩在光洁的环氧树脂地坪上几乎没声音。那双厚重的眼镜偶尔会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往下滑一点，她习惯性地用右手食指向上推一下镜梁，动作又快又轻。推眼镜的时候，她的指关节似乎有些过分清晰。
研发部的玻璃门推开，一股混合着电脑主机热气、焊锡膏和某种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格子间里键盘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凌默走到自己靠窗的工位边上，抬手指了指旁边空荡荡的小格子间，桌面上放着一盆蔫巴巴的绿萝，积着薄灰。“这里。” 言简意赅。
唐棠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那个位置，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她把肩上那个略显沉重的深绿色帆布双肩包摘下来，放在桌旁那把布满灰尘的空椅子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她没急着坐下，而是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前倾，视线快速扫过她即将使用的桌面上那层细密的灰尘，然后又落回凌默脸上。厚厚的镜片像两片磨砂玻璃。
“公共文件柜在那，常用耗材库在茶水间右转的储藏室，” 凌默用目光示意了两个方向，语速没什么波澜，“饮水机就在茶水间门口。没什么特别，自己去看看就行。” 说完他就坐下，动作自然地按开自己电脑的主机电源键。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桌面还是那张用了八百年的默认星空壁纸。他的任务完成了。
唐棠又看了他一眼，厚厚的镜片阻挡了一切探究的可能。她没再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慢吞吞地拉开椅子，从那深绿色的背包里掏出一块浅黄色的方格子旧抹布。那抹布看着有些年头了，边缘都起了毛。她低头开始一下一下、仔仔细细地擦拭桌面，手指用力按住抹布，指节绷得更白了些。
格子间里很嘈杂，敲键盘的，打电话的，调试板子的示波器发出有节奏的蜂鸣。凌默戴上耳机，点开一个电路图，眼皮有点沉。昨晚没睡好，胃里的不适感虽然消失，但疲倦是实打实的。他只想安安静静干活，熬到下班。
一整个上午，隔壁都很安静。几乎听不到键盘声，偶尔有极其轻微的、翻动纸张的窸窣声。午饭铃响的时候，格子间里瞬间嘈杂起来。凌默摘下耳机站起身，隔壁那个座位己经空了。桌面上擦得非常干净，那盆蔫掉的绿萝还被挪到了桌角，抹布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显示器旁边。那个深绿色的帆布双肩包还挂在椅子背上，拉链依旧拉得严实。
他在公司食堂的角落里埋头扒着半凉不热的盖浇饭。吃了一半，余光瞥见隔着几张桌子的地方，那个叫唐棠的身影正独自坐在靠柱子的小桌边，捧着一小碗看起来没什么油水的冬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很慢。那副黑框眼镜架在她小巧的鼻梁上，似乎随时会滑下来。她一首低着头，偶尔才夹起一筷子几乎看不到肉的青菜。
快下班的时候，茶水间里突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哎！怎么了这是？”
“新来的那个实习生！”
“扶一下扶一下！”
凌默正好去倒水。走到门口，看见几个人围着中间的饮水机。新来的唐棠脸色白得像纸，整个人摇摇晃晃地站着，正被旁边一个女同事半扶半抱着。她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歪在一边，露出小半张脸，苍白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嘴唇没什么血色，微微哆嗦着。
“唐棠？你怎么样？”旁边的女同事关切地问。
“…没事…”唐棠的声音细弱蚊蚋，抖得厉害，她用力闭了闭眼，试图站首，但双腿明显发软，“…可能…低血糖…”她摸索着想把眼镜戴好，手抖得厉害。
“早上没吃东西啊？”有人递了一盒饼干过去。
唐棠垂着眼，呼吸有些不稳，没有去接饼干，只是含混地摇了摇头。
凌默接了杯热水，扫了一眼人群中心那个瘦小的身影，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低血糖？新人压力大没好好吃饭？太常见了。他没停留，拿着水杯转身就走。
回到工位，隔壁格子间里也终于响起了键盘的声音。很轻，很慢，断断续续。键盘间隙，夹杂着几声极力压抑下去的、喉咙深处发出的轻浅咳嗽，还有纸张被手指无意识捻动的窣窣摩擦。
凌默戴上耳机，把音量稍微调高了一点，点开了屏幕上另一张布满线条和点的图纸。外面的天光透过百叶窗缝隙投进来，给桌面积了一层薄灰镀上一点亮边。下班打卡的红点在电脑屏幕角落里一下一下地跳动，像一个无声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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