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声控灯随着沉重的关门声熄灭，黑暗短暂地吞没了走廊。凌默的后背离开冰凉的门板，胃里那点被惊扰的抽痛在药效下逐渐变得模糊。空气里的味道混杂不堪——浓烈的机油味还没散尽，混合着维修工身上那股尘土和汗酸的气味，但冰箱那边渗出的刺鼻化学冷香确实变淡了许多，被一种新的、类似烧焦橡胶皮混合着湿冷铁锈的怪味取代。不算好闻，但至少没那么冲得呛人。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刚才在门边站过的地方，留下几个模糊的油脚印。再往厨房方向看——那片浓稠如沼泽的黑油扩散似乎停下了。油面不再有那种令人不安的蠕动感，凝固得像一块肮脏的黑色沥青。维修工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去留下的粘腻足迹也开始收缩变浅，只在油污最厚的地方留下几个略深的凹坑。
视线投向冰箱。
那道狰狞的裂口边缘，情况有了明显变化。维修工显然没用什么精致的材料。裂口最大、黑油渗出最凶的位置，被他用一大块厚厚的、颜色灰扑扑的像橡皮泥又像破轮胎内胎剪成的胶皮结结实实给糊住了！胶皮边缘毛毛糙糙，甚至能看出撕扯的痕迹，用一把巨大的、钳口油腻发黑的活扳手硬砸进去的边缘部分，硬生生挤压进金属裂口的缝隙里，像一块丑陋而粗暴的黑色补丁。胶皮还很新，散发着刺鼻的生胶皮味。在这块粗暴的“补丁”西周更细小的缝隙里，隐约能看到挤进去的发灰的、类似廉价速干玻璃胶的硬质糊状物，边缘挤得歪歪扭扭，像小孩胡乱抹上去的。
黑油的渗出几乎停止了，只在胶皮和金属接合处的极微小缝隙里，偶尔能渗出一点极其缓慢聚集的深色油星，半天才聚集一小滴，颤巍巍地挂在那里，不再扩大。
冰箱背后，那块被强行掀开的盖板也没盖回去，随意地搭在旁边。借着厨房顶灯昏暗的光，能看到里面管线交织的地方一团混乱。一根粗的铜管像是被笨重的管钳硬生生拧断又重新接上了什么，接头处裹着一大团油腻的、深灰色的密封胶带（不是专业用的那种），缠得层层叠叠，像缠满胶布的断臂。一些发灰白色的、明显是旧棉絮或者破布条的东西塞在一些空隙里，大概是想堵漏。两根电线被粗暴地拨拉到一边，的线头用一小段灰白色的电工胶布随意地粘了一下，显得极其马虎，胶布边缘还起翘着。
地上更是狼藉一片。剪断散落下的发黑保温棉碎块、一小截明显锈烂得发脆的细铜管、几团沾满黑油的碎抹布（大概是维修工自己带来的，乱洒青荷粥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用完也扔这儿了），还有几个被踩瘪的、不知名塑料零件小盒的空壳。
**但是……**
在这片粗犷粗暴的维修现场中，一个最显著的变化发生了。
冰箱内部深处，传来一阵声响——
不再是之前那种断断续续、带着喘息的嗡鸣或关节摩擦般的咔哒。
现在，是持续、稳定、虽然带着些老旧机器特有的沙沙摩擦杂音、但确凿无疑的震动和嗡鸣！那声音来自冰箱压缩机的位置，像一台老旧的摩托车发动机在努力空转。伴随着这嗡嗡声，还有微弱的液体流动的哗啦、哗啦声，以及管道里轻微的**嘶…嘶…**抽气声从冰箱背后隐隐透出来。
冰箱顶上，那个小小的、落满灰尘的运行指示灯，竟然也亮起来了！光线极其微弱，带着不健康的灰黄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真切，像一粒即将熄灭的、蒙尘的绿豆。但它确实在亮着！
稳定运行的声音，微弱但存在的指示灯。
虽然过程粗暴，场面难看，用材乱七八糟……但这破冰箱，确确实实是能动了。它在正常工作！
凌默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感觉胸腔里一首悬着的那股劲儿终于松了下来。胃药带来那点让人昏沉的麻木感此刻显得格外舒适。什么专业的O型圈、冷媒加注表、银色小钢瓶……他没看见，也不在乎。他看见了那丑陋但管用的胶皮补丁，听见了压缩机重新工作的嗡鸣，这就够了。修理，不就是让它能接着用吗？
他不再看那片狼藉的现场和凝固的黑油污渍，转身走向客厅桌子。拿起桌上那半瓶水，拧开盖子灌了几口，冰凉的水压下去，胃里的灼烧感淡得几乎感觉不到了。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更让人舒心的是——楼下302室那永不停歇的电钻和锤击声，不知什么时候也彻底安静了。整栋楼沉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疲惫感的寂静中。此刻回响在这间屋里的，只有冰箱那稳定到几乎有点催眠的嗡鸣、管道里时有时无的抽气声，以及压缩机震动时外壳微微颤抖的共鸣。
凌默靠站在桌边，手里捏着那空了的药板铝箔，听着那不算悦耳甚至有点吵闹的机器运行声。那声音不再是垂死的哀鸣，而是像一个打嗝的老伙计，在努力证明自己还能干活。这声音，在经历过一夜混乱之后，竟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安的节奏感。
天亮吧。天亮了就下楼。买吃的。至于这片地板……他瞥了一眼凝固的黑油滩。等地板干了再说。眼下只想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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