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黑油、冰纹与凝固的寂静
楼道声控灯随着凌默沉重的脚步艰难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布满灰尘蛛网的灯罩里挣扎，勉强照亮三级台阶。他几乎是拖着身子挪上三楼，每一步都牵扯着腹腔深处那片被药片强行压制的钝痛。胃里空得发慌，像被砂纸反复打磨的皮囊，药片滑过食道留下的冰凉轨迹，反而激得那点灼烧感更加清晰。钥匙在锁孔里磕碰了几下才找准位置，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如同无形的拳头，狠狠砸在脸上！出门前那股油炸食物的油腻香气早己被彻底吞噬、碾碎，取而代之的是铁锈的腥气——冰冷、锐利，如同生锈的铁丝网刮过鼻腔黏膜；制冷剂泄漏特有的、类似廉价指甲油去除剂的刺鼻化学味，尖锐地刺激着泪腺；以及一种新的、更深沉的、如同冻库深处多年未开启的金属搁板散发出的、毫无生气的冰冷铁腥。这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铁屑，肺叶都感到一阵紧缩的寒意。
视线投向厨房角落，凌默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
冰箱——那台老旧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冰箱——门板中间那个巨大的鼓包彻底炸裂了！裂口狰狞地撕开一道足有半尺长的豁口，边缘翻卷着灰白色的金属断茬和撕裂的保温层，像被某种无形的巨力从内部强行撑破！粘稠如融化的柏油、颜色深得发乌、几乎不反光的油状物，正源源不断地从这裂口的深处涌出。它们不再是流淌，更像是缓慢地、粘滞地爬行出来，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活物般的蠕动感。黑油漫过冰箱苍白的外壳，在地砖上肆意铺展，形成一片不断扩张的、近乎纯黑的“沼泽”。油面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一种油腻的死光，边缘如同贪婪的触手，吸附着空气中的微尘，缓慢而坚定地向西周爬行、蔓延。面积比他出门买药前扩大了一倍不止，边缘己经舔舐到了厨房的门槛，黑沉沉的油光映着天花板垂下的惨白灯光，像一片凝固的、不祥的深渊。
胃里刚被热汤和药片勉强安抚下去的那点暖意，瞬间被这冰冷、狼藉、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场面冲刷得无影无踪。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猛地顶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捂紧胃部，那里又开始隐隐地、钝钝地抽紧，仿佛有冰冷的钩子在缓慢搅动。手里那个装着胃药和半瓶矿泉水的塑料袋，此刻重得像灌了铅。
他深吸一口气——立刻被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怪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喉咙火辣辣地疼——强压下翻腾的不适感和心头涌起的巨大烦躁，快步走向客厅靠墙那张唯一还算干净的旧桌子，想把药放下。塑料袋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在这死寂的屋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门板被拍得山响！不是敲门，更像是用沉重的榔头在砸！三下短促、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式的力道，粗暴地震撼着整个门框！力道之大，震得门板上的浮灰簌簌下落，连带着门板上方挂着的、蒙了一层油腻灰尘的旧挂历都跟着剧烈晃动起来，发出吱呀的呻吟。
凌默的心脏跟着那沉重的敲门声猛地一跳，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胃部的抽紧感瞬间加剧，疼痛感清晰地传递到大脑皮层。他拧着眉头，脸色因胃痛和突如其来的惊扰而更加难看。他转身，走到门后，手指有些发僵地拧开了门锁。
门，只拉开一条狭窄的缝隙。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深蓝色的工装几乎看不出原色，被大片大片粘稠发亮的黑色油污彻底覆盖、浸透，布料在油污的浸润下呈现出一种湿漉漉的、令人不适的深黑色光泽。肩膀和后背蹭着大片剥落的白色墙灰和粘连的、带着潮湿霉味的蜘蛛网，像刚从某个废弃多年的管道里爬出来。脸盘宽大粗糙，胡子拉碴，下巴的胡茬上似乎也沾着点黑色的油星。一双眼睛沉在浓密眉骨的阴影里，眼白浑浊泛黄，瞳孔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这双眼睛在门开的瞬间，视线便毫不客气地越过凌默的肩膀，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屋内那个正在“漏油”的冰箱上。那眼神，冰冷、专注、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压迫感，绝不像在看一件待修的电器，更像屠夫在审视一头待宰的、气息奄奄却依旧可能暴起伤人的困兽。
“修冰箱。”声音从喉咙深处滚出来，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铁皮，带着浓重的、不知是哪里方言的口音。没有客套，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句“你好”。他拎着一个巨大的、深绿色的帆布工具包，包身同样糊满了深黑色的油渍，边缘甚至还在缓慢地往下滴着粘稠的液体，滴落在积灰的楼道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话音未落，他己经侧身，用肩膀顶开并未完全敞开的门扇，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机油味、汗酸馊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混合了铁锈、湿冷泥土、陈旧血腥以及某种类似动物巢穴的腥臊的复杂气息，如同实质般粗暴地挤了进来，瞬间冲散了屋内原本沉滞的空气，却又带来另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污浊。
没等凌默完全让开或说话，他己经大步跨过门槛，落脚的地方，精准地踩在了那片正在不断扩张的黑色油沼的最前沿！
**咕叽——**
粘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挤压声清晰响起，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他脚下那双沾满泥垢和干涸石灰的劳保鞋，鞋底粗大的防滑花纹瞬间被粘稠的黑油填满、包裹。他毫不在意，甚至没有一丝停顿，另一只脚也紧跟着踏入了那片浓稠冰冷的黑色沼泽中心！粘稠的黑油像活物般翻涌着，迅速包裹住他的鞋面和脚踝，爬上粗糙的裤腿布料，留下深色的、不断扩散的油渍。
他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趟过一片浅滩，每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粘滞剥离声，径首走向那台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冰箱。巨大的沉默和那股混合着他自身带来的浓烈体味与冰箱泄漏的冰冷腥气，沉沉地压在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油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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