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彻底停了，城中村漂浮在一种粘稠的、被水浸泡后的寂静里。铁皮屋檐滴落着残余的水珠，声音单调得如同坏掉的节拍器。凌默陷在沙发那片被体温焐热的凹陷中，薄毯盖到胸口，胃里空得像被挖走了一整颗恒星。他盯着天花板角落里那个新扩大的窟窿，黑水己经不再流了，只留下湿漉漉、边缘结着灰白盐霜的丑陋印子，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空气里那股铁锈混合着湿霉的腥气淡了些，但依旧顽固地盘踞着，如同一个沉默的、不受欢迎的房客。
昨晚那场莫名其妙的“送温暖”闹剧和外卖消失的憋屈，像隔夜的馊饭一样堵在胸口。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认命般拿起那部布满裂纹的手机。屏幕亮起，蛛网般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更加狰狞，手指划过时偶尔传来轻微的静电刺痛。他点开外卖APP，页面卡顿了几秒才加载出来。昨晚的“老张传统卤煮火烧”订单依旧刺眼地挂着“送达失败”的红叉，旁边那个“投诉配送员”的灰色按钮像个冰冷的嘲讽。
他再次戳下那个“备用号（卤煮老张）”。
嘟——嘟——嘟——
忙音。永恒的忙音。听筒紧贴着耳朵，那机械重复的、毫无生气的长音，比窗外的滴水声更令人窒息，似乎能顺着耳道爬进大脑，和胃里的饥饿感、鼻腔里的铁锈味搅合成一团泥泞的烦躁。
“操！”他猛地将手机砸在沙发上。机身沉闷地弹了一下，深陷进柔软的褶皱里。屏幕顽强地亮着，那道最深的裂纹在反光中像一道幽深的峡谷。
他盯着那裂纹，几秒后，一种更深的疲惫感涌上来。算了。跟个破手机较什么劲？跟个消失的外卖较什么劲？跟这个破地方较什么劲？他只想……躺着。让时间像这潮湿的空气一样，缓慢地、粘稠地流过去，最好把他彻底淹没。
城市另一端，特调科临时指挥点。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廉价咖啡混合的怪异气味。唐棠脸色苍白地坐在一堆闪烁的仪器中间，双手死死攥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报告上的波形图触目惊心——昨晚“香菜净化先锋队”行动后，目标区域（凌默出租屋）的能量读数曾短暂归零，如同死寂的深潭。但仅仅几分钟后，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更加……“饥饿”的能量脉冲，如同被激怒的深海巨兽，从归零点猛烈爆发，瞬间撕裂了所有监测设备的阈值上限，并在随后几小时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螺旋下降式的“消化”状态。
“中和？压制？”唐棠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指着屏幕上那团如同星系爆炸后残骸般的能量云图，“看看这个！陈扒皮！这根本不是中和！这他妈是……是投喂！是往一个快要饿死的黑洞里扔了一颗恒星！” 她想起自己小心翼翼滴在罗盘碎片上的那滴香菜汁液，腾起的白烟和瞬间黯淡的金光。那根本不是压制，是刺激！是唤醒！是火上浇油！
陈勋站在她身后，脸色比身后的白墙还要难看。他盯着另一块屏幕，上面是昨晚被液氮瞬间脆化并喷射入目标区域的香菜粉末的残留光谱分析。结果清晰地显示，在那些粉末被“消化”的峰值区域，能量读数曾出现一个极其短暂的、针尖般锐利的“平静点”。就像……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一滴冰水引发的瞬间凝固。
“香菜……不是镇静剂，”陈勋的声音低沉而紧绷，“是引信。极低温状态下的香菜微粒，像一颗颗微型的冰弹，短暂地‘冻结’了祂神力外泄的某个……‘节点’？或者，干扰了祂无意识逸散力量的‘频率’？但常态下的香菜气息……”他指着那团狂暴的能量云图，“……是纯粹的催化剂！是祂‘饥饿感’的扩音器！祂的身体本能隔绝香菜，不是因为厌恶，是恐惧！恐惧香菜会唤醒祂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空洞’！”
这个结论像一块冰，砸在临时指挥点每个人的心头。他们自以为找到的“弱点”，实则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昨晚楼顶那两箱倾倒入通风管道的香菜，不是泼向怪物的圣水，而是浇在即将熄灭的炭火上的烈酒！难怪整栋楼会发出那样恐怖的沉降与震颤！那是被强行“唤醒”的饥饿感，一次无意识的、暴怒的“吞咽”！
“B组报告！”一个通讯兵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惶，“目标……目标刚刚再次尝试联系那个卤煮店！通讯信号经过出租屋区域时……被‘吃掉’了！不是屏蔽，是彻底消失！连数据包残骸都没留下！”
唐棠猛地抬头，与陈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祂的“饥饿”，开始主动狩猎了？目标是……一份外卖？
凌默的出租屋。
饥饿感像无数细小的锉刀，在胃壁上反复刮擦。凌默烦躁地翻了个身，沙发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瞥了一眼墙角那个安静的冰箱。裂缝被胶带勉强糊住，黑雾似乎不再渗出。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空”。不是房间的空旷，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抽走了。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刚刚停止运转的机器旁边，虽然寂静无声，但空气中还残留着庞大能量消散后的“真空感”。
他甩甩头，把这荒谬的念头抛开。肯定是饿昏头了。
目光再次落在那部破手机上。屏幕不知何时自动熄灭了，躺在沙发褶皱的阴影里，像一块冰冷的黑色墓碑。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屏幕。
嗡。
又是一声！比昨夜更清晰、更短促的震动！仿佛手机内部有一颗微型的、冰冷的心脏搏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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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中央那道最深的裂纹，骤然迸发出刺目的冰蓝色光芒！不再是昨夜一闪而过的星屑，这次的光芒强烈、稳定，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幽蓝的矿灯！蛛网般的裂纹被这光芒充盈、点亮，瞬间蔓延至整个屏幕！裂纹不再是屏幕的伤痕，而是化作了……脉络！是某种庞大冰蓝色结构的能量通道！
嗡鸣声还在持续，低沉而稳定。光芒在裂纹中流淌、汇聚，然后——投射而出！
一片微缩的、缓缓旋转的冰蓝色星图，悬浮在手机屏幕上方不足十厘米的空气中！星图由无数细碎的光点和流动的光丝构成，复杂、精密、冰冷，散发着非人间的静谧与浩瀚。它缓慢地自转着，每一次旋转，都仿佛牵动着房间内某种无形的“弦”。
凌默张着嘴，彻底僵住。睡意、饥饿、烦躁，全被这诡异的景象冲得无影无踪。他瞪着那片悬浮的、缓缓旋转的星图，大脑一片空白。
“漏……漏液这么严重？”这是他脑子里唯一能挤出来的、苍白到可笑的解释。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戳一戳那片虚幻的光影，看看是不是屏幕碎裂后产生的什么新型光学幻觉。
指尖距离那片幽蓝的星图还有几厘米——
异变陡生！
墙角冰箱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咆哮！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空间的剧烈痉挛！那道被胶带封住的裂缝边缘，厚厚的冰霜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增厚！裂缝深处，无尽的黑暗剧烈翻涌，一只由纯粹寒冰与阴影构成的、覆盖着腐朽鳞片的巨大爪子，带着冻结灵魂的恶意，猛地撕开胶带和冰层，朝着悬浮的星图凶狠抓来！爪尖所过之处，空气被冻结出白色的霜痕，发出刺耳的“咔嚓”声！
凌默吓得魂飞魄散，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向后猛地一缩！
就在他身体移动、指尖无意识偏离星图的瞬间——
悬浮的星图骤然光芒暴涨！仿佛被他的“意图”（尽管只是惊吓下的躲避）所驱动！其中一颗位于边缘的、原本黯淡的冰蓝色光点猛地亮起，化作一道笔首的、纤细却无比凝练的冰蓝射线！
嗤——！
射线无声无息地射出，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只探出的冰爪！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只狰狞的、散发着恐怖寒气的冰爪，被射线击中的部位，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雪花，瞬间汽化！不是碎裂，不是融化，是首接从固态的物质，分解成了最基础的能量粒子，彻底消失！只留下爪臂断裂处一个平滑得不可思议的圆形缺口，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更加浓郁的铁锈与臭氧混合的怪味！
冰箱裂缝深处传来一声更加痛苦、更加暴怒的嘶嚎！剩下的冰爪猛地缩了回去，裂缝边缘的冰霜疯狂涌动，试图修补那个缺口。
悬浮的星图光芒略微收敛，继续缓缓旋转，仿佛刚才那毁灭性的一击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冰蓝的光晕幽幽地映照着凌默毫无血色的脸。
他瘫在沙发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浑身冰冷，大脑彻底宕机。
漏……漏液……能漏出激光炮？
他看看自己刚刚差点碰到星图的手指，又看看墙角冰箱裂缝上那个光滑的圆形缺口，最后目光落回那片悬浮的、静谧运转的冰蓝星图。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委屈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
“我……操……”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指着那片星图，又指向冰箱，“你……你们……讲不讲道理啊？！”
“我就想点个外卖！我就想安安静静躺一会儿！你们他妈的一个往外爬！一个往外射！这破地方还能不能住人了？！房租能退吗？！”
他的咆哮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被世界恶意针对的悲愤。悬浮的星图毫无反应，依旧静谧旋转，如同一个冰冷的、无法沟通的神祇造物。冰箱裂缝里的黑暗翻涌着，发出不甘的低沉呜咽。
就在这时——
楼下302室，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沉重的家具被狠狠砸在地板上！紧接着，一种极其细微、却让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无数湿滑软体生物在粘稠泥浆中蠕动的“咕叽”声，穿透了地板和隔音极差的墙壁，清晰地传了上来！
凌默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地板。那股被遗忘的、混杂着新坟腐土气息的阴冷腥气，仿佛被302室的动静所牵引，再次从地板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与冰箱裂缝的铁锈味、星图的臭氧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末日般的交响。
手机屏幕上，那片悬浮的冰蓝星图，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其中几颗靠近中心的光点，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凌默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铁锈、臭氧、坟土和星尘的、独一无二的“家”的空气。然后，他抓起沙发上的薄毯，猛地拉过头顶，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操蛋的世界。”毯子下面，传来他闷闷的、带着绝望认命的声音。
他只想睡觉。也许睡醒了，这该死的幻觉就没了。也许睡醒了，外卖就到了。
楼下302室，湿滑的蠕动声和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黎明前，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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