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终于小了些，从狂乱的捶打变成了绵密无休的、令人昏睡的沙沙声。城中村的夜沉入一片湿冷粘稠的黑暗里，只有零星几点未眠的灯火在水洼里投下扭曲的微光。
302室的书桌前，男人放下了擦拭桌面水渍的绒布。那滴从天花板上渗落的污浊液体早己晕开，在老旧桌面上留下一个晦暗难看的印子。他低头，指尖缓缓拂过摊在桌面的一小堆的腐殖土，混合着难以名状的黑色淤泥，散发着一股新坟初开的微腥。桌角，一枚精致却带着岁月磨痕的古旧鸢尾花徽章，在台灯暖黄光晕的背面，悄无声息地氤氲开一丝冷冽的猩红。男人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泥土和淡淡腥腐的空气似乎给他注入了些许力量，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沉默地穿上，一颗一颗系好纽扣。
顶楼平台上，残余的冷气如薄雾般弥漫。两个穿着深色工装的人影在未散尽的寒意中略显焦躁，动作粗暴地把空纸箱甩到一边。巨大的排气管入口像一张黑黢黢的、不怀好意的大嘴。其中一人叼着烟，打火机咔哒的脆响在寂静雨夜里异常清晰，火苗刚刚蹿起就被飘洒的雨丝扼杀。他低咒了一声，泄愤似地猛吸了一口还未点燃的滤嘴，视线扫过眼前地面上大滩粘稠的翠绿汁液——那是几筐被草草倾倒、踩踏烂了的香菜残骸。另一个戴眼镜的，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仪器，上面的读数在剧烈跳动后归于令人不安的沉寂。“量太大了，残留信息……糊了，”他声音干涩，“‘信号’被……冲散了？还是被吃掉了？”抽烟的男人烦躁地碾碎了嘴里的香烟滤嘴：“屁的信号！干不干就一句话！老板那边怎么交代？”眼镜男没吭声，只是又瞥了眼地上那摊刺眼的绿汁，仪器屏幕上诡异的沉默像是某种不详的宣告。
凌默动了动。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歪在沙发上睡了过去，毯子滑到了腰间。一股难以忍受的、冰冷湿腻的触感穿透薄薄的地板，顺着脊椎爬上后脑。他挣扎着想翻身，却感觉沙发变得粘稠沉重。他皱着眉睁开惺忪的睡眼，第一时间瞥向墙角。
黑暗中，冰箱那道被他用廉价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封住的裂缝口，似乎比睡前……更宽了一些？而且那裂缝边缘……好像不是冰霜的白？而是某种湿漉漉的、仿佛被锈水浸透的灰黑？刺骨的、浓郁的、带着铁腥和尸土味道的恶寒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渗出，冰冷地舔舐着房间的空气，沉重得几乎凝成实体。他无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冷，而是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混杂着对这粘稠阴冷气味的本能厌恶。
“嘶……什么味儿……”他嘟囔着，用毯子更紧地裹住了自己，把头扭开，试图屏蔽这股不适。毯子的布料摩擦过他的脸颊。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短促到仿佛错觉的振动，来自他垫在腰后的手机屏幕。原本布满裂纹、应该沉寂的屏幕，在毯子的摩擦下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那不是通知的白色亮光，而是一种极度冰寒、仿佛从宇宙深空投来的、纯净幽蓝的微芒，瞬间照亮了屏幕表面蛛网般的裂纹，以及裂纹深处短暂流淌过的、如微型星云般的璀璨丝絮。
光，只闪了一瞬，快得如同人眨眼时的错觉。
但就在那幽蓝微光爆发又熄灭的刹那——
墙角冰箱的裂缝深处，猛地传来一声被强行扼断的、非人的闷吼！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了怪物的喉咙！那道正在扩张的、散发着恶臭的灰黑缝隙边缘，仿佛被烙铁烫过般，“滋滋”作响地骤然向内收缩了几分！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今天魔王也在努力当咸鱼》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边缘凝结出硬脆的冰茬，将裂缝勉强固定在一个更小的状态。原本弥漫整个房间的、令人作呕的浓重阴寒气息，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抽走了一大半，虽然依旧难闻，却不再具有那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力量感。
凌默被这突兀的、从自己身下发出的微弱嗡鸣和闪光惊了一下。他茫然地扭过头，视线落向腰后的沙发缝隙。手机屏幕早己复归暗淡，碎裂的蛛网纹路在沙发布料的阴影里几乎看不真切。
“……漏电了？”他嘀咕着，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满，极不情愿地从毯子里伸出手，摸索着掏出那只破烂手机。屏幕冰冷，一片漆黑。他用手指用力戳了戳开关，屏幕勉强亮起，依旧是那熟悉的、被裂纹分割得支离破碎的主屏幕界面。
“这玩意儿真该换了……”他睡眼朦胧地抱怨着，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屏幕。纹路深处，那道他刚刚触碰过的、最深的裂痕边沿，似乎有一星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细微到极点的幽蓝光点，无声地湮灭在黑色的背景里。
他点开外卖APP，页面加载得极其缓慢，破旧的芯片仿佛在泥沼里挣扎。昨晚下单的“老张传统卤煮火烧”孤零零地躺在订单列表最顶端，状态是刺眼的红色十字——“送达失败”！旁边紧跟着一条来自平台的自动回复，冰冷的字符排列得如同墓碑：“您的订单配送异常。请稍候重新下单或联系商户。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抱歉表情）。”
“艹！”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上心头。胃里空得发慌，嘴里残留的铁锈味似乎更浓了，窗外那永无休止的沙沙雨声也变得更加恼人。饿肚子的烦躁、被打扰的愤怒、对阴冷环境的厌恶，所有负面情绪瞬间找到了一个具象化的出口——就是这该死的手机！这见鬼的外卖！他猛地举起手机，对着沙发垫就要惯性地往下砸！
举到半空的手，停住了。
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起来！不是通知，而是自动跳回了那个订单详情页面！那个显眼的红色“送达失败”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灰色的小按钮——“投诉配送员”。按钮上方，系统自动抓取的配送员最后定位截图——一个模糊的地图坐标点，钉在距离他出租屋仅仅……一条街之隔的某个位置！那个坐标附近标注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名：东柳巷口垃圾桶点！图像似乎经过不自然的锐化放大，昏暗路灯下，地图上那个小小的定位光标旁边，赫然映出半个倒在湿漉漉地面上的、鼓鼓囊囊的白色外卖塑料袋！袋子一角露出来的，隐约正是印着“老张卤煮”红字的一次性塑料碗轮廓！
凌默盯着那模糊的截图，眼神由暴怒转为极致的困惑，然后是巨大的、沉甸甸的荒谬和憋屈感。“操……操！”他像一只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的麻袋，高高举起的手颓然落下，沉重的机身“嘭”地一声闷响砸在身旁的毯子上，深陷进柔软的沙发褶皱里。这点撞击对那布满裂纹的屏幕来说，不过是又一次平凡的日常。胃里的“恒星”又开始剧烈地撕扯、吞噬，愤怒被巨大的饥饿感和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淹没。
他挣扎着坐首身体，把脸深深埋进手掌，头发被抓成一片乱草。沉默了几秒，认命般拿起那该死的手机，点开通讯录，手指用力地戳下那个备注为“备用号（卤煮老张）”的号码。
嘟——嘟——嘟——
漫长的忙音，如同永无止境的嘲讽，在雨声的伴奏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敲打着这个潮湿粘稠的雨夜。听筒紧贴着耳朵，那冰冷的忙音似乎能穿透鼓膜，钻入大脑，汇合着窗外的雨声、胃里的轰鸣，还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浓得化不开的……
铁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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