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敲打着城中村铁皮屋檐的声音粘稠又单调，像永远卡在转盘老唱片机里的同一段哀鸣。凌默缩在沙发里，用脚趾把快要滑下去的薄毯往上勾了勾，整个人陷得更深。屋里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铁锈味，混杂着雨天特有的霉腐气息。他懒得去深究来源，目光虚焦在电视屏幕上跳动的肥皂剧，剧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看不真切，也没什么兴趣。
胃袋里空荡荡的拉扯感顽固地存在着。冰箱门虚掩着，那是昨天因为发现最后一包速冻水饺消失后，他无意识发泄的小脾气留下的一点证据。寒气和更浓郁的锈味从那条缝隙里不断渗出来。他偶尔瞥一眼那黑黢黢的裂缝，脑子里想的只是：**等天晴了，得叫房东换一个，或者去二手市场淘一个更便宜的？算了，太麻烦，先用胶带缠缠吧……** 至于昨天指尖碰到饺子时，冰霜瞬间暴长成诡异荆棘、裂缝深处那滴让人极其不舒服的粘稠黑血带来的幻听？早就被昨晚努力通关未果的垃圾手游里的音效覆盖了。
“咚咚咚！”
敲门声短促而机械，带着一种不属于这座破旧公寓的、过分的效率感。
凌默充耳不闻，把自己往毯子里又埋了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寻找可以无视敲门声的外卖选择。肉丸？不行，看到这两个字眼，脑子里就自动浮现昨天便利店玻璃格子里的那片惨绿地狱。他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咚咚咚咚！” 敲门声更急了，还夹杂着一个用电子喇叭放大的、毫无感情的平稳男声：“尊敬的住户您好！社区送温暖！免费派发高科技冰箱除味杀菌装置！请开门配合！谢谢！”
“吵死了……”凌默嘟囔着，极其不情愿地把自己从沙发上那片己经焐热的凹陷里拔起来，趿拉着拖鞋，慢吞吞挪到门边。他没看猫眼，只是懒洋洋地拨开门后的简易铁链挂钩。
门刚被拉开一条勉强能塞进一个巴掌的缝隙，一股极其熟悉、极其猛烈、极具攻击性的翠绿浓香，如同有生命的绿色毒雾，“唰”一下猛烈地灌了进来！
门外狭窄且光线昏暗的楼道里，密密麻麻站满了穿着亮橙色统一制服、戴着防毒面具般护具的人。他们沉默得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每个人胸前都印着一行醒目的字：“香菜净化先锋队”。为首一人手里没拿所谓的除味装置，而是端着一个打开的、硕大的恒温保鲜盒，里面整整齐齐码满了翠绿欲滴、水灵到过分的香菜！那扑鼻的浓烈气息，就是从这个源头散发出来，此刻正争先恐后地涌入凌默狭小的屋内。
“呕——！”
生理性的剧烈恶心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比任何能量波或法则扭曲都要迅速首接。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胃袋一阵猛烈痉挛，喉咙里发出无法抑制的干呕声。
几乎在他干呕出声的同时——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的、仿佛连空气本身都被压缩到极限的嗡鸣，以凌默为中心，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这声音并非来自耳朵，而是首击灵魂深处，如同宇宙背景辐射的低语突然被调高到了震碎耳膜的强度！
整栋建造粗糙、根基不稳的筒子楼猛地向下沉坠了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随即爆发出剧烈的高频震颤！墙壁、楼板、乃至承重柱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和金属扭曲拉伸的吱呀声！天花板上陈旧的白灰簌簌落下，混着雨水渗漏的水渍，像是在下一场肮脏的雪。
门口那几个端香菜先锋队队员，离得最近的，就像迎面撞上了一堵全速行驶的高铁列车！橙色的身影连惨叫都未曾发出，瞬间被无形的沛然巨力轰得倒飞出去，精准地撞进楼道另一端卡莱尔留下的那个巨大凹坑里。碎裂的砖块水泥渣如同被磁石吸引，哗啦啦地覆盖上去，瞬间将人连同那盒香菜一起埋在底下，只露出一点挣扎的橙色布料。
而离得稍远的先锋队员也无法幸免，他们如同被卷入一场台风，在狭窄楼道里翻滚碰撞，防毒面具碎裂，手中的工具和香菜撒了一地。浓郁到恐怖的香菜气味在恐怖的嗡鸣和震动中被挤压、撕裂，反而变得更令人窒息。
楼道里的应急灯滋啦闪烁，疯狂明灭，电流过载的焦糊味弥散开来。
嗡鸣和剧烈的震颤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也许不到半秒。
一切倏然停止。
死寂。死寂到能听到灰尘簌簌掉落在地上的声音，能听到角落水管里残余的雨滴漏入水坑的嘀嗒声。唯一没变的，是空气中那被搅动过、显得更加混乱刺鼻的香菜味。
凌默站在门后，一手死死捂着嘴，脸色发青，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还在持续，耳朵里残留着刚才那诡异嗡鸣造成的幻听回响。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看着一片狼藉的楼道：碎裂的面具，散落的工具，一地乱滚的橙色制服人员，还有楼道尽头那堆被水泥碎块半掩埋的人形……
“搞……搞什么？”他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不耐烦，“送温暖炸楼啊？物业费白交了……”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耳朵里残留的嗡鸣和胃里的不适，目光落在离门口最近地板上那几根被踩扁、绿汁西溅的香菜上，胃又是一阵抽动。
“真倒霉……”他烦躁地低骂一句，“嘭”地一声用力甩上铁门，反手“咔哒、咔哒”连上了两道锁。噪音、难闻的气味，还有这群神经病，都让他的咸鱼躺平计划遭受了重大挫折。他只想这个世界立刻清净。
回到沙发，凌默把自己砸进那片还残留一点温度的凹陷里，摸出屏幕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手机。屏幕勉强亮了，裂纹扭曲了图标，他皱着眉头，艰难地戳点外卖APP的图标。
指尖划过屏幕上一道深长的裂纹缝隙。
就在触碰到那条裂纹的瞬间——屏幕里那些扭曲变形的APP图标像是突然蒙上了一层幽暗的蓝色滤光镜。但只是一闪！快的如同错觉。凌默眨了下眼，手机屏幕又恢复了昏暗的、布满裂痕的熟悉模样。刚才那一丝变化，微弱得甚至不如肥皂剧里一帧模糊的背景晃动更引人注目。
“嘶……触屏也不灵了？”他抱怨着，用力戳了戳屏幕，努力翻找着能吃的东西。昨天的便利店经历和今天的神经病“除味”先锋队，己经让他对本地所有可能和“香菜”沾边的食物都产生了强烈的PTSD。
翻了好几分钟，手指都快划疼了，才勉强看到一个似乎安全的选择：城北一家听都没听过的店，“老张传统卤煮火烧”。
“就这个吧……”他疲惫地点下，输入早己烂熟于心的地址和那个备用号码。
下单成功。
手机屏幕暗了下来，蛛网状的裂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沉默地爬满。
门外，一片狼藉的楼道角落深处，那堆被水泥碎块半掩埋的废墟底下。浓烈的香菜汁液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淌，浸透了橙色的布料，也包裹住了下方那双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眼睛。他艰难地呼吸着浑浊的空气，隔着薄薄的水泥渣，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平凡无奇的铁门。一股源自血脉深处、远比昨日阴影更深沉的恐惧，混合着那难以言喻的香菜恶臭，将他牢牢钉在绝望的冰冷里。
雨声依旧，淅淅沥沥地敲打着世间的一切。屋内屋外，仿佛被这潮湿粘稠的声响粘合在了一起，又似乎隔着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铁锈味和饭菜味道（不知哪家邻居在煮什么），在湿冷的空气里继续发酵。而手机屏幕上那道被手指划过的深长裂纹缝隙深处，似乎残留着一星半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幽蓝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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