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华如练，萦绕青山。
庄愚正坐在屋内，翻看一本丹书，但见一道倩影倒映在门棂上。
门外，连心婕紧扣着十指，一副纠结犹豫的模样。
不俟她敲门，门便开了。
庄愚看着她，道：“连姑娘，有什么事吗？”
连心婕一阵局促紧张，磕巴着嘴说：“庄……庄大哥，来的时候听说水月湖晚上景色很好，你能陪我一块去看看吗？”
刚一说完，又低着头忙说道：“不想去也没关系的，我就是过来问一下，看你想不想去看。”
“那走吧。”
“好！”连心婕喜笑颜开。
水月湖在山脚下，两人肩并肩沿着蜿蜒的山道下山，山道并不昏暗，月光照见前路。
两人都未说话，就这样安静地走着，享受着此刻山间的静谧。
下了山，往北走了一段，便瞧见一座凉亭，上书“水月亭”，亭柱上挂着一副字，写着“危亭独揽孤蟾月，寒漪忍碎劫波秋”。
凉亭的前方，便是水月湖。
他们走至岸边，伫立眺望。但见得湖面如镜，月影成双。
“庄大哥，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呀？”
“仙路缥缈，我也不知道去哪，走一步算一步。”
“我……”连心婕看着庄愚，话到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庄愚知其心意，也知道她今晚叫自己出来的缘由，自当日神女峰上两人度过劫难后，七彩桃花宝树上成长最慢的爱之花，便开出一片花瓣。
按说，这应当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想着尽早斩断这纠葛。
可这，却也不是他想斩就能斩的，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别人如何，他又如何能控制。只能时刻保持距离，尽早抽身离去。
自踏入仙路以来，他便立志长生，固然这与情爱并无冲突，但起码在当下这个阶段，他根本无心于此。
但这似乎又与自己想要让七彩桃花宝树成长的目的相背离。
桃花树上七朵花，代表着七种情绪，其余六种他所顾虑的无非就是与人结下仇怨，倒是无半点心理负担，可唯独这“爱”之情，却是令他多有纠结。
也不知道是不是面对连心婕才会，如果是，那是否也说明自己也陷入其中了呢？
他看不透，摸不明。
说在意，好似又没那么重要，说不在意，又会对眼前之人怀有恻隐之心。
恰如今日，他之所以会留下来，一是看见连心婕眼神欲碎的模样，心中不忍，二是将她留在这，亦是有些不放心。
那林琅看似闲云野鹤，隐居山野，可却志不在此，他日未必不会去搅动风云。
楚国的时局，他这些年也是了解一些，从种种迹象表明，己是有了大厦将倾的趋势，宛如行将就木的老者，指不定哪天就会轰然崩塌。
这种时代，如林琅这种人，最易生出事端。有能力，有想法，不甘于现状。
连氏父女，世代将门，虽被满门诛杀，但到底留存着底蕴，如若连前辈还活着，以他的声望和本事，当是一大助力，以林琅的心智，不可能看不出来。
连守城其人，庄愚一眼便觉得投缘，可林琅，打第一眼见到，就觉得不喜。
庄愚看着连心婕心事重重，一脸拧巴的模样，不由得一笑：“连姑娘，你看那湖水里有什么？”他指着近处水面。
连心婕低头看去，茫然道：“什么也没有呀？”
“有呢，一张苦瓜似的脸。”
“好啊，庄大哥，你取笑我！”
庄愚话锋一变，说道：“连姑娘，你瞧那月亮，有时圆，有时缺，人也一样，有悲欢，有离合，天底下无不散之宴席。便是再亲近的人，也总有告别之日。所以，无需这般愁眉苦脸，人生在世，儿女情长终究是小乐，不过繁花迷人眼，过眼如云烟，不若寻一自己想做的事，努力求索，岂不是更有意义。”
“可……”连心婕小声嘟囔着说，“我哪里懂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就觉得跟庄大哥在一块很开心，想到马上就要分开，心里面就很难受。”
“会喝酒吗？”
“啊？！”
庄愚翻手间取出两壶桂花酒，丢给她一壶，然后席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举着酒，道：“今夜良辰美景，干说话，好没意思。不如玩个游戏，输了的喝酒，你看怎么样？”
连心婕一时间也是有些不知所措，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要是怕输，不想来也没事。”庄愚悠哉悠哉说道。
“哼，谁怕了，来就来！”
连心婕也坐了下来，道：“玩什么？”
“每人出一只手，一起报数字，谁报的数字，是两人出的手势之和，就算谁赢？”
“可以，输了不准耍赖！”
两人猜拳赌酒，不一会，静谧的湖畔边，便响起阵阵笑声。先前的愁绪，似在一刻被遗忘，取而代之是嬉笑玩乐。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最初时，连心婕频频得胜，可后来，便胜少输多，渐渐的，一壶酒，也不够看。
夜渐深，人渐醉。
待到连心婕迷迷糊糊醉倒在侧，庄愚洒然一笑，将她抱起，返回了山上。
……
翌日，清晨，晨曦洒落轩窗。
连心婕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眼角的余光忽瞥见桌上之物，立刻睡意顿消。
桌上放着一本书，正是她爹爹赠与庄愚的那本记录着毕生心得体会的枪书。
书的下面，压着一张信笺：
连姑娘：
昨夜赌酒尽余欢，相逢一醉是前缘。人生聚散，如月圆缺，皆是常态，莫作湖中苦瓜脸，当如清风明月，自在随心，寻得心中所求，活得痛快。江湖路远，余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就此别过。
——庄愚留
连心婕只是扫了一眼，便立马冲出房间，待她来到庄愚所在的房间时，却发现己是人影空空。
眼泪顿时如泉涌一般，哗哗首冒，一时间哭得是肝肠寸断。
或是想到什么的她，又急忙跑出房屋，冲上山顶，对着那万里烟云，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庄大哥”！
好似想让那清风带着她的声音传递到庄愚耳边，以作那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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