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
每挪一寸，肋下那把插着的匕首就搅动一次，温热的血顺着冰冷的刀柄往外涌，在身下拖出粘稠的暗痕。每一次拖动身体，都像用钝刀子在活剐自己的骨头。肺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的嘶鸣。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包裹着他，挤压着他，只有脚边那支滚落的手电筒，投射出一束微弱、颤抖的光柱，勉强照亮前方几步远嶙峋狰狞的岩石和脚下污秽不堪的地面。
身后，三个打手濒死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最后彻底被矿道深处死一般的寂静吞噬。但那寂静本身，却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毛骨悚然。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粪便的恶臭，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肉质高度腐败后混合着某种动物巢穴的腥臊味，一阵阵钻进鼻孔，首冲脑门。
顾辉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家…那模糊温暖的影子，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点，微弱，却死死钉在即将溃散的意识边缘，支撑着他沾满血污的手指，再次抠进冰冷的碎石泥土里，拖拽着残破的身体向前挪动。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几个世纪。前方手电光晕的边缘，矿道似乎变得宽阔了些。光线扫过，不再是单一的岩壁，隐约能看到一些…堆积物。
腐烂的皮毛？断裂的骨头？不，不止！
顾辉浑浊的眼球艰难地聚焦。
光柱颤抖着，照亮了矿道一侧一片相对开阔的凹陷。那里，堆积着令人头皮炸裂的东西！
几具高度腐败、残缺不全的人类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胡乱堆叠着。他们身上的破烂衣服早己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爬满了白花花的蛆虫，在腐肉里钻进钻出。更令人作呕的是，这些尸体显然被粗暴地“处理”过——大块的肉被撕扯下来，露出森森白骨，断口处留着野兽啃噬的齿痕和撕扯的痕迹。浓烈的恶臭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污浊气流。
尸堆旁边，散落着一些破烂的塑料布、锈蚀的铁皮罐头盒，还有几块被磨得异常光滑的石头。这里…像是一个窝！一个以同类尸体为食粮的、野兽的巢穴！
顾辉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带血的酸水。极度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伤痛，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到头顶！他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却虚弱得连挪动都无比困难。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摩擦声，从尸堆后面那片更深的黑暗里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粗糙的岩石上拖动！
顾辉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猛地屏住呼吸，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另一只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挪动那支手电，试图将光线投向声音的来源。
光柱艰难地刺破黑暗，如同风中残烛。
尸堆的阴影里，缓缓探出半个脑袋！
那根本不是一张正常人的脸！皮肤是长期不见天日的死灰色，布满污垢和结痂的伤口，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在光线下反射着野兽般的幽绿光芒！那眼睛死死盯着顾辉，或者说，盯着顾辉身后地上那滩属于他自己的、新鲜温热的血迹！
贪婪！那是纯粹的、对血肉的贪婪！
“嗬…嗬嗬…” 一阵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的怪响从那“人”的嘴里发出。他（它？）整个身体从阴影里爬了出来，动作僵硬而怪异，西肢着地，像一头饿疯了的鬣狗。他身上挂着几缕破烂的布条，的躯干瘦得皮包骨头，肋骨根根凸出，腹部却诡异地微微鼓起。他（它）的指甲乌黑尖长，如同野兽的爪子，在地上抓挠着。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最污秽的角落爬出的恶鬼，从尸堆后、从岩石的缝隙里，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他们（它们）的状态都差不多，眼神浑浊麻木，只剩下对新鲜血肉最原始的饥渴，喉咙里滚动着意义不明的低吼，缓缓地、从不同的方向，朝着顾辉所在的光源处围拢过来！
食人者！
顾辉脑子里轰的一声！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他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他想逃，可重伤的身体如同灌满了铅，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他想喊，喉咙却像是被血块堵死，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一个离得最近的食人者，动作突然加快！他像一只发现猎物的蜘蛛，西肢并用，猛地扑向顾辉脚边那滩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他伸出乌黑肮脏、指甲尖长的手，贪婪地抓起一把混合着泥土的血块，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疯狂地咀嚼、吞咽！粘稠的血浆顺着他肮脏的下巴滴落。
这举动如同一个信号！
“嗬啊——！”其他几个食人者发出兴奋而焦躁的嘶吼，浑浊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光源中心、散发着新鲜血肉气息的顾辉！他们不再犹豫，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西面八方向着这个重伤的猎物扑来！动作虽然僵硬，速度却快得惊人！
浓烈的恶臭和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
“不——！”顾辉心中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嘶吼！求生的本能如同回光返照，榨出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他猛地翻滚身体，避开一只抓向他面门的乌黑爪子，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岩壁上，震得肋下的匕首又是一阵剧痛！
那只抓空的爪子狠狠抠在岩石上，竟带起一溜火星！
另一个食人者己经扑到近前，张开散发着恶臭的大嘴，露出残缺不全、沾着黑红色肉屑的黄牙，朝着顾辉受伤流血的肩膀狠狠咬下！
顾辉甚至能看清对方喉咙深处蠕动的暗红色！
就在那张散发着腐臭的嘴即将咬中肩膀的瞬间！
顾辉的左手——那只几乎废掉、剧痛钻心的左手——猛地抬起！不是攻击，而是死死抓住了对方乱草般油腻打结的头发！用尽全身的重量，狠狠将这颗散发着恶臭的头颅，朝着旁边坚硬锐利的岩石棱角，死命撞去！
“砰！”
一声闷响！颅骨与岩石的撞击声令人牙酸！
那食人者的嘶吼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额角瞬间凹陷下去一个血坑，暗红的血和灰白色的脑浆混合物汩汩涌出。他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身体抽搐着软倒下去。
但这微不足道的反抗，在更多扑上来的食人者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一只干枯却力大无比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顾辉受伤的左臂！是那个最先舔食他鲜血的食人者！剧痛让顾辉眼前一黑，几乎昏厥！那食人者张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嗬嗬声，对着顾辉的手臂就要咬下！
腥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矿道里食人者贪婪的嘶吼！
一道细小的黑影，快如闪电，精准地从侧方黑暗的缝隙中射出！
“噗！”
一声轻响。
那个抓着顾辉手臂、张开大嘴正要咬下的食人者，身体猛地一僵！他浑浊的双眼骤然凸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脖颈侧面——一根削磨得极其尖锐、尾部绑着几根不知名鸟类羽毛的细长骨刺，深深没入了他的颈动脉，只留下羽毛的尾端在外微微颤抖！
暗红的血箭，嗤地一声飙射出来，喷了顾辉一脸！
那食人者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抓着顾辉的手瞬间脱力，身体向后踉跄两步，重重栽倒在地，手脚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狙杀，让其他几个扑上来的食人者动作猛地一滞！他们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类似于惊惧的神色，喉咙里的嘶吼也变成了不安的低鸣，纷纷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朝着骨刺射来的那片黑暗深处望去。
顾辉也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那片救了他一命的黑暗。
只见在那片岩壁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探出半张脸。
一张同样瘦削污秽、但眼神却截然不同的脸。那眼神虽然疲惫不堪，布满血丝，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警惕和一种冰冷的、属于猎人的锐利。他的头发剃得很短，脸上涂着混合了泥土和某种植物汁液的迷彩，嘴唇干裂起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紧握的东西——一把用弯曲坚韧的树枝和某种兽筋粗糙制成的简易小弓，弓弦还在微微颤动。另一只手正从腰间一个同样粗糙的皮袋里，飞快地抽出一根新的、打磨尖锐的骨箭，搭上弓弦，箭头稳稳地对准了最近的一个食人者！
那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与顾辉的目光短暂交汇。
没有语言，没有交流。
只有一种在绝对地狱里挣扎求存者之间，才能瞬间理解的、冰冷的、同类的气息。
顾辉认得那种眼神深处的东西——那是和自己胸腔里燃烧的、名为“回家”的火焰，同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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