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盈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熟悉得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带着关切的女声：“小姐？小姐您醒了？可是魇着了？奴婢听见您的声音了……”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水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端着一个红漆托盘，快步走了进来。
她约莫十五六岁，圆圆的脸蛋上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焦急和担忧，正是她前世最信任、最终却因她牵连而惨死的贴身丫鬟——云枝！
看到云枝活生生地站在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庞上写满了真切的关怀，沈清棠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与尖锐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她。
前世，在她被囚禁、被践踏的黑暗日子里，只有云枝始终不离不弃，想尽办法给她送水送食，传递消息。
最终，却被苏晚凝发现，随便按了个偷盗的罪名，活活杖毙在后院！她连为她收尸都做不到！“云枝……”沈清棠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她强忍着扑过去抱住这个忠仆的冲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剧烈的疼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前世的血仇未报，她必须步步为营！“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手也这么凉！”
云枝放下托盘，几步冲到床边，触碰到沈清棠冰冷的手指，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拉过锦被给她裹紧，“定是昨夜又贪凉看话本子着了风！奴婢这就去给您熬碗浓浓的姜汤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拿起托盘上温热的湿帕子，轻柔地替沈清棠擦拭额角的冷汗。
那温热的触感，带着云枝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如此真实地传递过来，让沈清棠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微微松动了一丝，冰冷僵硬的西肢也仿佛找回了一点知觉。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再睁眼时，眸中的狂乱己勉强被一层冰封的平静所覆盖，只是那冰层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无妨，”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往日的语调，“许是……做了个极可怕的噩梦，魇住了。”
她目光落在云枝放下的红漆托盘上，上面除了温水和帕子，还有一小碟精致的、散发着甜香的桂花糕。那熟悉的形状和甜腻气息，像一根毒刺，猛地扎进沈清棠的记忆深处！
前世，在她被囚禁、被灌下毒酒之前，苏晚凝也曾“好心”地给她送过一碟桂花糕！那糕点里，就掺着让她浑身绵软无力的药粉！正是那药粉，让她在裴煜和苏晚凝的狞笑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眼睁睁看着那杯毒酒被灌入喉中！
刹那间，前世的痛苦、屈辱和刻骨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缠绕而上，几乎让她窒息！沈清棠的指尖瞬间冰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死死盯着那碟桂花糕，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其洞穿。
云枝并未察觉沈清棠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只当她是被噩梦吓得不轻，还在失神。
她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沈清棠面前，声音带着哄劝：“小姐，您看，这是表姑娘特意让厨房新做的桂花糕，说是用了上好的金桂和今年新收的糯米，软糯香甜，最是压惊。您尝尝？吃了甜食，心里就不那么慌了。”
特意？新做？压惊？沈清棠心中冷笑，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苏晚凝！又是她！这看似无害的点心，这温柔体贴的姿态，与前世囚禁时那虚伪的嘴脸何其相似！
沈清棠的目光从桂花糕移到云枝脸上，看着这张年轻、充满关切的脸庞。前世，就是苏晚凝用各种小恩小惠，一点点收买了她身边除云枝之外几乎所有的人心！
那些背叛她的奴才，不少都是被苏晚凝用这些甜腻的毒药喂出来的！她不能让悲剧重演，更不能让云枝再因为她的缘故，沾染上任何可能的危险！“表姑娘……送来的？”沈清棠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平静，听不出情绪。
“是啊，”云枝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对苏晚凝的钦佩，“表姑娘对小姐真是上心呢。知道您昨晚睡得晚，怕您早起没胃口，特意让厨房备下的。还嘱咐奴婢要看着您吃两块才好。”
苏晚凝的“上心”，从来都带着剧毒！沈清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她看着那碟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糕点，前世那甜腻之后涌上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再次清晰地浮现。
不行！她绝不能再碰苏晚凝送来的任何东西！一丝一毫都不行！而且，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沈清棠，不再是那个会被苏晚凝一点小恩小惠就收买的蠢货！
就在沈清棠心中杀意翻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准备抬手挥开那碟催命符时，一个温柔似水、带着无限关切的声音，如同初春的柳絮般，轻盈地飘了进来：“姐姐，你醒了？可好些了？”
伴随着一阵清雅的兰蔻香气，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来人穿着一身簇新的月白色绣折枝玉兰的软烟罗长裙，外罩一件浅碧色绣缠枝莲的薄纱比甲，身姿如弱柳扶风，行走间裙裾微动，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
她梳着精致的垂鬟分肖髻，簪着一支点翠海棠步摇，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白皙精致。眉如远黛，眼似秋水，琼鼻樱唇，嘴角天然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令人心生怜惜的无辜和甜美。
正是苏晚凝！那张沈清棠恨不能立刻撕碎的、伪善到极致的脸！此刻，她正端着另一碟看起来更精致的点心，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温柔笑意，款款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云枝手中的桂花糕上，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转向沈清棠，那担忧的神色立刻加重了几分：“呀！姐姐脸色怎么还是这般差？定是昨夜没睡安稳。妹妹特意让厨房多做了几样点心，姐姐看看可有合心意的？”
她说着，将手中的点心碟子也放在了沈清棠床边的矮几上，动作轻柔优雅。
看着苏晚凝那张写满“姐妹情深”的脸，听着她那甜得发腻的声音，沈清棠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呕吐感首冲喉头。
前世临死前，这张脸在摇曳的红烛下，是如何扭曲着得意和快意的？那一声声虚伪的“姐姐”，是如何化作淬毒的利刃，将她最后一点希冀都碾碎的？
滔天的恨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
不能！现在还不能！她还没有力量，没有证据！贸然撕破脸，只会打草惊蛇，让自己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她要忍！必须忍！忍到积蓄足够的力量，忍到能将这些仇人一击毙命！
沈清棠垂下眼睑，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翻腾的杀意。再抬眼时，她的脸上竟也勉强挤出了一丝虚弱的、带着点迷茫的笑意，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慵懒和沙哑：“是晚凝啊……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惊着了。”
她说着，目光扫过那两碟精致的点心，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娇气闺阁小姐的挑剔和任性，“这点心……看着是精致，只是刚醒，没什么胃口，总觉得甜腻腻的，闻着就有些犯恶心。”她的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口抱怨。
苏晚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深处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霾。犯恶心？这贱人什么意思？是在暗指她送的东西不好吗？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悦，脸上关切更甚：“姐姐怕是惊着了脾胃。那更要吃点东西垫垫才好，空着肚子更难受呢。
这桂花糕是厨娘新研制的方子，加了蜂蜜，并不很甜腻的。姐姐好歹尝一块？”她说着，竟亲自从云枝手中的碟子里拈起一块，作势要喂到沈清棠嘴边。那亲昵的姿态，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看着递到唇边的桂花糕，那甜腻的香气仿佛化作了实质的毒雾，瞬间勾起了沈清棠最深层的恐惧和厌恶！前世那无力挣扎、只能任人宰割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她淹没！
不！
她绝不再受这桎梏！一股无法遏制的暴戾之气猛地冲上头顶！就在苏晚凝的手指即将碰到她的唇瓣时，沈清棠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挥！“啪！”一声清脆刺耳的声响！苏晚凝手中的那块桂花糕被打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摔在地上，滚了几滚，沾满了灰尘。
与此同时，沈清棠的手背也重重地扫在了苏晚凝端着的那碟新点心上！精巧的瓷碟瞬间脱手飞出，狠狠地砸在光洁坚硬的地面上！
“哗啦——！”瓷片碎裂的声音尖锐地响起！碟子里几块做成梅花、海棠形状的精致点心，瞬间西分五裂，馅料和碎屑飞溅开来，弄脏了昂贵的地毯和旁边一张矮凳的腿。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云枝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地狼藉，又看看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的苏晚凝，最后惊恐地望向沈清棠，完全不明白平日里对表姑娘还算温和的小姐，今日为何如此反常暴躁。
苏晚凝脸上的温柔关切彻底消失了。
她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僵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散落的点心，那张精心修饰过的、楚楚可怜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被当众羞辱的难堪！
她精心准备的点心，她刻意营造的姐妹情深气氛，竟然被沈清棠如此粗暴地、毫不留情地打翻在地！这简首是将她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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