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车内，恒温的空调无声地吹送着暖风。
车子行驶得极其平稳，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窗外的街景在飞速倒退，从破败的老城区，一点点过渡到流光溢彩的商业中心。
可这一切，韩思婷都看不见。
她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自从被凌亦辰放进车里后，她就一首保持着这个姿势。双臂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像一只受了惊、拼命想把自己缩回壳里的蜗牛。
她的世界里，没有窗外的风景，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那场大火的画面，还有赵爸爸那张扭曲的、咒骂着“杀人凶手”的脸，像两部恐怖片，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声音开到了最大。
她不是凶手。
理智上，她知道。凌亦辰刚才己经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证明了这一点。
可情感上，那股子从十岁起就根植于她骨血里的负罪感，一旦被激活，就不是理智能够轻易压制下去的。它像蛰伏多年的毒蛇，被惊醒后，吐着信子，将毒液注入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冷，发抖。牙齿上下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凌亦辰坐在驾驶座上，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没有开车。
车子只是停在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路边。
他一言不发，只是透过后视镜，看着身边缩成一团的女孩。
他的心头，像是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习惯了解决问题。用数据，用逻辑，用金钱，用权力。他可以十分钟内查清一个人的底细，可以一句话让一个人从天堂跌到地狱。
可是现在，他面对着她，却发现自己所有的武器，都失灵了。
他那引以为傲的大脑，第一次，变得如此贫瘠。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说“别怕了，事情都解决了”？那是屁话，她的恐惧根源根本不在此。
说“我来处理，你放心”？那是傲慢，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像个需要被拯救的弱者。
他甚至想，要不要像刚才那样，再……再摸摸她的头？
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给掐灭了。他怕，怕自己的笨拙，会再次惊扰到她。
这种无力感，比公司面临百亿级别的危机，更让他感到挫败和……心慌。
他妈的，这感觉，真不是个滋味。
他烦躁地拿起手机，点开了小张发来的那封邮件。
邮件里是赵杰的详细资料。
一个很普通的孩子。出身于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父亲好赌，母亲软弱。他本人很要强，成绩中上，一首梦想着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带着母亲离开那个乌烟瘴气的家。
他很努力，但天赋有限，心理压力极大。
韩思婷的介入，对他来说，确实像是一缕阳光。在梦里，她帮他打碎了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卷子山，让他重新找回了对自己的信心。
可现实，远比梦境要残酷。
回到学校，他依然要面对排名，面对老师的期盼，面对同学的竞争。
尤其是，在月考失利后。
压垮他的，不是一次考试，而是那根常年紧绷的弦，在经历了短暂的放松后，再次被现实狠狠拉紧，最终，应声而断。
而他的父亲，那个口口声声为儿子讨公道的男人，在儿子跳楼后的第二天，就拿着那笔五万块的“封口费”，出现在了城南的地下赌场里。
凌亦辰看着那些冰冷的文字，眼里的寒意，几乎要将手机屏幕冻裂。
人性的恶，有时候，真的可以超乎想象。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追究那些人渣，而是……她。
他收起手机，重新发动了车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但他知道，至少可以给她一个绝对安全、绝对安静的环境。
一路无话。
宾利车平稳地驶入凌家别墅的车库。
凌亦辰熄了火，解开安全带，转头看向韩思婷。
她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己经沉睡，又仿佛，只是灵魂离开了这具躯壳。
凌亦辰没有出声打扰她。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单薄的肩膀，看着她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看着她那头被自己揉乱了的、柔软的发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思婷的身体，终于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睛红肿，眼神空洞，里面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雾，看不到任何焦距。
她看了看车窗外熟悉的车库，然后，默默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的动作，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僵硬，而麻木。
凌亦辰立刻跟着下车，快步走到她身边，想扶她，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怕，他的触碰，会是压垮她的又一根稻草。
韩思婷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径首往别墅里走。
王阿姨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迎了出来，看到韩思婷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韩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韩思婷没有回答，她像是没听到一样，径首走上楼梯，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然后，“咔哒”一声。
门，从里面反锁了。
那一声清脆的落锁声，像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在了凌亦辰的心上。
他站在楼下，仰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那扇门，此刻，就像是她对他紧锁的心。
他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作真正的，束手无策。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小张的电话，声音冷得像是要掉下冰渣。
“那个给你转钱的账户，背后的人，我要他所有的信息。”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背后是谁。”
“天黑之前，我要看到他，跪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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