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是被打翻的墨汁，迅速浸染了整个天空。
凌家别墅里，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可怕。
所有的佣人都被王阿姨打发回了下人房，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凌亦辰一个人。
他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早己冷掉的咖啡，和一个平板电脑。
平板的屏幕亮着，上面是助理小张在半小时前发来的最终调查报告。
报告的内容，比他想象的，还要肮脏。
那个“戴帽子”的男人，很快就被找到了。只是一个收钱办事的混混，真正的幕后主使，通过好几层的虚拟账户和海外服务器，将线索指向了一家名为“心悦健康咨询”的公司。
这家公司，是沪市睡眠健康管理行业里，除了韩思婷这种单打独斗的“游侠”之外，做得最大、也是名声最差的一家。
他们的老板，叫李明远。
资料上，李明远的照片笑得一脸和善，像个弥勒佛。可他背地里干的，却是最低劣的勾当。用夸大的宣传和焦虑营销，贩卖各种昂贵的、号称有奇效的“助眠产品”，实际上都是些贴牌的智商税。
最近，因为韩思婷在圈子里悄然崛起，尤其是接了凌家这个“天价大单”，严重影响了李明远公司的生意。好几个原本打算在“心悦”砸重金的客户，都因为听说了韩思婷的事，而选择了观望。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于是，李明远便策划了这场恶毒的栽赃。他查到了韩思婷之前治疗过的客户名单，赵杰，这个家庭背景最复杂、最容易出事的孩子，成了他最好的棋子。
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在赵杰死后，找到那个嗜赌如命的父亲，用区区五万块钱，就点燃了这场足以将韩思婷烧成灰烬的大火。
用心之歹毒，手段之下作，令人发指。
凌亦辰的手指，在平板上轻轻滑动，目光扫过报告的最后一行。
【处理建议：A. 商业手段，全面狙击其公司，一个月内使其破产。B. 法律手段，将证据移交警方，以诽谤、寻衅滋事罪起诉。C. ……非常规手段。】
小张很懂他，连选项都为他列好了。
若是平时，凌亦辰会毫不犹豫地选择A和B，双管齐下，用最“文明”、最“合法”的方式，让对方死得明明白白。
但是今天，他看着那第三个选项，沉默了。
他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韩思婷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和她把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
文明？
去他妈的文明。
对付这种不讲规矩的垃圾，最好的方式，就是用比他更不讲规矩的方式，把他碾碎。
他拿起手机，正准备给小张下达指令。
手指，却在拨号键上，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
就算他现在让那个李明远从世界上消失，又能怎么样呢？
能让那扇门打开吗？
能让她不再发抖吗？
不能。
那只是他自己的愤怒和控制欲在作祟。是他为了缓解自己那该死的无力感，而采取的、最顺手的暴力手段罢了。
这和之前，他想用一堆专家去“治疗”月汐，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都是在用他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而不是，她的。
凌亦辰烦躁地耙了耙头发，将手机重重地丢在沙发上。
他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解决问题”，和“治愈一个人”，是两码事。
他可以轻易地毁掉那个李明远，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修补那个叫韩思婷的女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停下脚步，走进了厨房。
王阿姨正守在小火上，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什么。
“先生？”王阿姨看到他进来，有些惊讶。
“给她准备的？”凌亦辰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砂锅上。
“是啊。”王阿姨叹了口气，“韩小姐从回来就没吃过东西，我怕她饿坏了，就给她熬了点小米南瓜粥，养胃。可……她房门锁着，我也不敢去敲。”
凌亦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伸出手：“我来吧。”
王阿姨愣住了。
凌亦辰己经拿过一个干净的托盘，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碗，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粥。
粥是金黄色的，熬得又稠又糯，散发着一股清甜的米香。
他端起碗，用勺子轻轻搅了搅，试了一下温度。
有点烫。
他便站在那里，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吹着。
那认真的神情，那小心翼翼的动作，跟他平时处理上亿合同的样子，判若两人。
王阿姨在旁边看着，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不食人间烟火、连水都要别人倒的大少爷吗？
首到碗里的粥，变成了不冷不热、温温吞吞的适口温度，凌亦辰才停下手。
他没有把粥交给王阿姨，而是端着那个托盘，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了楼。
他走到韩思婷的房门前。
那扇门，依旧死死地紧闭着，像一堵沉默的墙。
他没有敲门。
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将那份详细的、记录着所有真相的调查报告，从门缝底下，一点一点地，塞了进去。
然后，他将那碗粥，轻轻地放在了门口的地毯上。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离开。
他就在门口，靠着对面的墙，席地而坐。
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狭窄的走廊里，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
像一个笨拙的、沉默的、固执的守门人。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但他知道，他应该在这里。
陪着她。
哪怕，只隔着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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