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三章:窃光之梦
特护中心顶层,代号“灯塔”的病房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菌的、被过度过滤后的冰冷。没有窗外市井的嘈杂,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恒定的嗡鸣,像某种巨大生物沉睡时的呼吸。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风的气息。这里的安全是绝对的堡垒,也是精致的囚笼。
夕夕被安置在隔壁的独立监护室,厚重的合金门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但手腕上那道疤痕,像一根坚韧的、无形的脐带,依旧顽强地传递着她的存在。我能“感觉”到她就在隔壁——一个蜷缩的、带着药物沉滞感的温暖轮廓,呼吸悠长平稳,像被困在玻璃罩里的一株脆弱植物。偶尔,她睡梦中无意识的翻身,或是仪器细微的参数变化,都会在疤痕上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而我所在的房间,更大,也更空旷。除了基础的医疗设备,更多是秦枫带来的、闪烁着幽冷指示灯的精密仪器。它们无声地环绕着我,如同沉默的哨兵,监测着我的心跳、脑电波、皮肤电反应,以及…左手腕那道疤痕散发的、难以捉摸的生物电信号。
秦枫教授就在几步之外。他的轮廓在仪器屏幕幽蓝的冷光映衬下,显得沉静而专注,像一块投入深水的玉石。他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凝视着面前并排的三块屏幕:一块显示着我的实时生理数据,一块是疤痕附近皮肤被高倍放大后、细微电流活动的可视化波纹,还有一块是复杂的频谱分析图,上面跳跃着各种难以理解的峰谷和线条。
“感觉如何,林医生?”秦枫的声音打破了长时间的寂静,温和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己经在这里守了近十个小时。
“还好。”我靠在特制的、能最大限度减轻背部撞伤的躺椅上,声音有些干涩。纱布下的黑暗世界,在这绝对安静和恒定的环境中,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我能“感知”到房间的每一寸空间:仪器的棱角,秦枫坐椅的弧度,天花板上通风口格栅的排列,甚至能“感觉”到墙壁里埋设的、强化结构的钢筋网格。这种基于声音反射、气流扰动、细微震动构建的轮廓图景,在极致的安静中被放大、被精炼,变得前所未有的细腻和立体。仿佛黑暗本身,也拥有了可以被触摸的骨架。
“你的空间轮廓感知能力,在这种低干扰环境下,似乎进入了某种‘超敏’状态。”秦枫的目光落在显示我脑电波的屏幕上,“Delta和Theta波依旧偏高,但Alpha波(放松、安静状态)的比例显著增加,尤其是在你主动‘描绘’环境时。这很奇妙。通常,视觉剥夺会强化其他感官,但你的强化幅度…远超文献记载的任何案例。疤痕的存在,像一个中枢放大器。”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疤痕的生物电频谱图:“而它的活动模式…更有意思。当夕夕那边平静时,它像休眠的火山,只有极其微弱、稳定的基础振荡频率。但当夕夕出现情绪波动,哪怕只是睡梦中轻微的不安,它的振荡幅度就会立刻提升,频率也会出现微小但可测量的偏移。就像…一个精密的生物电台,始终在接收并放大着来自特定频段的信号。”
“特定频段?”我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腕上的疤痕,它此刻是温顺的,只有一种深沉的、内敛的温热感。
“是的。”秦枫的轮廓前倾,手指在频谱图上划过一道微妙的弧线,“看这里,这个基础频率。它非常稳定,如同心跳。但夕夕情绪波动时,这里会出现微弱的谐波。”他的指尖点在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凸起上。“而在码头,当你同步感知到陈森的剧痛和行动时…”他的手指移向频谱图另一端一个突兀的、高耸的尖峰,“这里的能量爆发,频率完全偏离了基础和谐波,像是被一股狂暴的外部力量强行‘劫持’了频道!更惊人的是,在回溯那个伪装护士袭击的场景时,疤痕的振荡频率又短暂地跳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点,强度介于夕夕波动和陈森爆发之间…”
他抬起头,轮廓转向我,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感觉”到他眼中燃烧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光彩:“这初步证实了我的猜想!林医生!你这道疤痕,它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具有唯一标识性的生物信号源!但它同时,也是一个极度敏感的、可以被动甚至可能被主动‘调谐’的接收器!夕夕的信号,是它默认锁定的‘主频道’。而在极端的生理或心理刺激下,它的接收范围会被强行拓宽,甚至‘锁定’到其他拥有强烈‘信号特征’的目标身上——比如濒死的陈森,或者那个携带了沾染他气息物品(可能还有特殊装置)的袭击者!它像一把钥匙,能打开特定频率的感知之门!”
钥匙…频率…劫持频道…秦枫的描述,为那道疤痕赋予了冰冷的逻辑链条,却并未减轻它带来的沉重感。它不再仅仅是痛苦的纽带,更是一种潜在的、无法掌控的追踪工具,甚至…一个可能暴露自身位置的信号灯塔。
“如果…它能被主动调谐…”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那…其他人…也能反过来找到我们?通过这个‘频率’?”
秦枫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被一种深沉的凝重取代。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理论上…是的。如果对方拥有足够精密的生物信号探测技术,并且掌握了疤痕的特定频率特征…他们确实有可能在一定范围内定位信号源。这也是我们必须将你们转移到这里的核心原因之一。‘灯塔’的屏蔽层,能最大程度隔绝内部生物信号的外泄,也能干扰外部探测。”
他指了指天花板和墙壁:“多层法拉第笼结构,加上主动电磁干扰场。这里是信号的黑洞。至少,在物理层面,我们暂时安全。”
物理层面…我咀嚼着这个词。那非物理层面的呢?比如…那道连接着夕夕的“主频道”?
仿佛为了印证我的忧虑,手腕的疤痕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静电般的麻痒感。不是痛,也不是情绪波动,更像是一种…信号干扰的杂音?同时,隔壁夕夕的轮廓,在感知里也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颤动。非常细微,稍纵即逝,几乎被仪器恒定的嗡鸣掩盖。
“夕夕那边…好像有点不稳?”我立刻抬头,朝着夕夕病房的方向。
秦枫立刻看向连接夕夕病房的监护仪分屏。屏幕上,代表夕夕生理参数的曲线平稳如常。“生命体征稳定,脑电图显示处于深度睡眠的Delta波主导期。”他微微皱眉,“林医生,你感知到什么?”
“刚才…疤痕麻了一下,夕夕那边…轮廓好像轻微晃了晃,像信号不稳的电视画面…但非常快,现在没了。”我描述着那转瞬即逝的异常。
秦枫的目光锐利起来,迅速调出夕夕病房的实时监控影像(我看不见画面,但能听到他操作设备的声音)。屏幕上是夕夕沉睡的特写。几秒钟后,秦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监控画面…在刚才你感知异常的同一秒,出现了大约0.3秒的…雪花噪点?非常短暂,系统日志显示为瞬间的传输缓冲异常,可能是内部网络波动。”
雪花噪点?传输异常?内部网络波动?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在我心中激起冰冷的涟漪。是巧合吗?还是…某种力量,正在尝试穿透这“灯塔”的屏障,干扰那根连接着夕夕的无形脐带?
“加强夕夕病房的独立网络物理隔离,启动备用线路。扫描所有接入点,检查是否有异常数据包。”秦枫立刻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那份凝重却更深了。
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这固若金汤的堡垒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那道疤痕,这把双刃剑,在赋予我们预警能力的同时,是否也成了黑暗中吸引掠食者的…诱饵?
长时间的紧张和身体透支带来的疲惫终于如潮水般涌上。在秦枫的坚持下,我被注射了微量的助眠药物。药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我拖入意识的深渊。
黑暗。
纯粹的、浓稠的黑暗。
没有轮廓,没有声音,没有气流。
只有手腕上那道疤痕,在沉睡的意识深处,散发着温凉的、如同星辰般的光晕。它是我在这片绝对虚无中唯一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这黑暗开始变化。
不是轮廓感知那种线条分明的构建。而是一种…诡异的浸染。
先是极细微的、如同沙粒般的彩色噪点,毫无征兆地在黑暗的幕布上浮现。红的,蓝的,绿的,黄的…杂乱无章地闪烁、跳动、湮灭。和白天夕夕触碰我疤痕时“看”到的噪点一模一样!但这次,它们不是一闪即逝,而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群,疯狂地在我的意识视界里飞舞、碰撞!
“呃…”沉睡中的我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身体在躺椅上不安地扭动。手腕的疤痕开始发烫,那温凉的光晕变得灼热,频率加快,像一颗加速跳动的心脏。
彩色噪点的风暴愈演愈烈!它们不再是零散的沙粒,开始汇聚、旋转,形成一团团混沌的、光怪陆离的旋涡!旋涡中心,颜色变得异常刺眼和粘稠,仿佛打翻的油彩在黑暗里肆意流淌、混合,散发出一种令人眩晕的、非自然的荧光。
在这片混乱的、令人作呕的色彩风暴中心,一些难以名状的、扭曲的“形状”开始挣扎着浮现!
那是什么?
是…船底锈迹斑斑的铆钉轮廓?巨大、冰冷、带着深海的压力感?
是…剧烈晃动的、浑浊的水流中,一闪而过的、惨白的肢体残影?
是…视野边缘,随着水流疯狂摇曳的、如同海草般的…一缕缕暗红色的、浓稠的血丝?
不!不止!
在那令人窒息的、由彩色噪点构成的深海背景中,一个更巨大、更黑暗的轮廓正缓缓上浮!它没有清晰的边界,像一团不断蠕动、吞噬光线的活体阴影!阴影的中心,两点极度微弱、却散发着冰冷怨毒的红光,如同深渊巨兽缓缓睁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沉睡的意识!
恐惧!灭顶的恐惧!
冰冷!刺骨的冰冷!
窒息!深海般的窒息!
还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般的剧痛!来自左腹!来自陈森撕裂的旧伤!
“啊——!” 我猛地从躺椅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剧烈的喘息撕扯着喉咙,后背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传来尖锐的疼痛!眼前依旧是纱布下的黑暗,但刚才那噩梦中的景象——那疯狂的彩色噪点、那扭曲的深海残影、那怨毒的红光——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残留在我意识的视网膜上!
冷汗浸透了病号服,冰冷粘腻。手腕上的疤痕灼热得发烫,像一块刚刚淬火出炉的烙铁,还在剧烈地搏动着,传递着噩梦残留的冰冷、剧痛和那令人作呕的彩色荧光感。
“林医生!”秦枫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张,他显然一首没离开,瞬间冲到我床边。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我的脑电波图在惊醒前几秒,出现了一个极其陡峭、能量爆表的尖峰,主要集中在颞叶和边缘系统(情绪、记忆中枢),同时疤痕的生物电读数也飙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危险峰值!
“噩梦?”他迅速检查我的瞳孔(虽然被纱布覆盖,但仪器可以监测),声音急促,“你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我大口喘着气,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那噩梦的景象太过清晰,太过真实,那冰冷、剧痛和彩色噪点的感觉如同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彩…彩色…好多彩色光点…在闪…在转…”我艰难地挤出破碎的词句,手指死死抓住灼热的手腕疤痕,仿佛想将它从身体上剥离,“水…很深…很冷…有船…有…有血…有东西…在看我…红的…眼睛…好痛…左腹…好痛…” 恐惧让我的描述混乱不堪。
秦枫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有追问细节,而是立刻扑向旁边的仪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操作,调取着数据记录。
“时间戳吻合…夕夕病房的监护仪…”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就在你惊醒前一分十七秒,夕夕的脑电图…出现了短暂的、异常的、高幅的Gamma波爆发!同时…她的眼动监测显示…快速眼动(REM睡眠,做梦期)状态下的眼球运动…轨迹极其混乱且剧烈!而她的房间监控…在Gamma波爆发期间…再次出现了持续约1.5秒的严重雪花噪点和色彩失真!画面几乎完全丢失!”
他猛地抬头,轮廓在仪器幽光下显得异常严峻,目光如炬般射向我:“林医生!那不是单纯的噩梦!是夕夕!是夕夕在深度药物睡眠中无意识‘看到’的、混乱的视觉信号碎片!她受损的视觉皮层在REM睡眠期异常活跃,产生了那些混乱的彩色噪点和扭曲的视幻觉!而这些信号…通过你们之间那道疤痕的‘主频道’…被你的大脑接收并‘解读’成了那个深海噩梦!”
他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头!
夕夕的梦?陈森的视角?深海?血色?怨毒的红光?
夕夕怎么会“看到”陈森的视角?!
除非…
一个冰冷到骨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除非陈森濒死的痛苦、深海的冰冷、以及那刻骨的怨毒…本身,就携带着某种强烈的、能被夕夕受损视觉皮层在特殊状态下“捕捉”到的…信息频率?!
而那道疤痕…这把钥匙…不仅在特定条件下能让我锁定陈森…它更深的、连接着夕夕的“主频道”…在夕夕无意识的状态下,竟成了一条反向的、窃取恶魔视界的…通道?!
我低下头,颤抖的手指抚摸着左手腕上那道依旧灼热、搏动不止的疤痕。
它不再仅仅是一道连接痛苦的伤疤,一个潜在的追踪工具。
它在沉睡中,己成为一个危险的…窃光者。
从深渊里,窃来了恶魔视界中,那令人窒息的、染血的梦魇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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