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针线里的时光印记
霜降的晨雾漫过院墙时,苏晚正在晾晒染好的丝线。青蓝、赭石、藤黄……十二种颜色的丝线在竹竿上垂成流动的彩帘,雾珠沾在丝线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把晨光剪成了千万缕。萧策蹲在门槛边打磨新做的竹绷,竹片削得薄而韧,在手里弯成圆润的弧度,他说:“这是给‘绣时光’课准备的,让大家把日子绣进布里。”
院子角落堆着新收的布料,是街坊们送来的旧衣物改的——王婶的靛蓝粗布褂子,洗得发白却格外挺括;李爷爷的棉麻长衫,袖口磨出毛边,布纹里还藏着淡淡的墨香;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拿来妈妈的碎花连衣裙,裙摆上绣着半朵未完成的蔷薇,“妈妈说这朵花绣到一半生了我,再也没拾起过针线。”
“绣时光”课的通知贴在巷口的老槐树上,红纸上用毛笔写着:“以针为笔,以线为墨,绣一段岁月,留一抹念想。”下面画着简单的图样:婴儿的虎头鞋、老人的寿桃帕、恋人的同心结,每个图样旁都标着“可来料加工”,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针线笸箩,透着过日子的实在。
开课那天,院子里的竹绷摆得整整齐齐,每个绷子上都绷着块素布,旁边的木盘里放着十二色丝线和大小不一的绣针。张奶奶来得最早,怀里揣着个褪色的锦盒,打开后是块泛黄的白绢,上面绣着对鸳鸯,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丝,只是右边那只鸳鸯的翅膀只绣了一半,“这是我陪嫁的绣品,那年刚绣到这里,男人就被抓了壮丁,再也没回来。”
老陈师傅背着工具箱进门,这次没带皮革,却拿出个铁皮盒,里面是包浆温润的银针,针尾都刻着小小的字号。“这是我娘的绣针,”老人用粗糙的手指捏起一根,针身细如发丝,“她年轻时在绣坊当绣娘,说‘好针要养,就像好人要藏’,这些针用了几十年,比新针更懂布料的脾气。”
戴眼镜的年轻人抱着本旧相册来的,相册里夹着块蓝印花布,是他奶奶绣的“松鹤图”,只是仙鹤的腿歪歪扭扭。“奶奶眼睛花了还非要绣,说要给我当嫁妆,”他摸着布上的针脚,声音轻轻的,“现在我想把这仙鹤绣完,就当她还在身边看着。”
小姑娘的妈妈也来了,手里捧着那半朵蔷薇的裙摆,“听说能补绣旧物,就想来把这朵花绣完。”她的手指有些僵硬,捏着绣针半天扎不进布,“生完孩子总觉得手笨了,连针都拿不稳。”苏晚笑着把竹绷往她面前推了推:“别慌,就像哄孩子睡觉,轻点儿,慢点儿,针就听话了。”
萧策先教大家“认线”:“青蓝绣天空,赭石绣土地,藤黄绣阳光……”他拿起王婶的粗布褂子,在上面比划,“粗布适合绣庄稼、蔬菜,针脚要大要稳,像地里的土坷垃,扎实;细布适合绣花草、虫鱼,针脚要轻要柔,像风中的柳絮,灵动。”
张奶奶教大家“打底”:“先用淡线描出轮廓,别用铅笔,会染脏布。”她捏着线头在嘴里抿湿,穿针的动作一气呵成,“绣鸳鸯要先绣眼睛,生灵的魂都在眼睛里;绣牡丹要先绣花芯,花儿的香都从芯里来。”老人拿起那半只鸳鸯的白绢,指尖抚过未完成的翅膀,“当年要是知道那是最后一针,说什么也得绣完。”
苏晚给大家演示“藏针绣”,针从布底穿出,带出一小截线,再从旁边扎进去,线迹藏在布纹里,像从没动过针线。“这是绣补丁用的法子,”她指着李爷爷长衫改的布料,“破了的地方用同色线绣,远看根本看不出补过,就像过日子,有了坎儿悄悄迈过去,别声张。”
老陈师傅教大家“用针”:“绣硬布要用粗针,像劈柴要用斧头;绣软布要用细针,像绣花要用小剪子。”他帮小姑娘的妈妈穿好针,看着她把针戳进布面,“别怕扎歪,我娘说‘歪针有歪针的趣,就像路上的石子,磕一下才记得牢’。”
戴眼镜的年轻人总把线绣错颜色,松鹤图的仙鹤本该用白色,他却总扎上藤黄。“奶奶当年也总绣错,”他笑着摇头,“她说老眼昏花,把白云看成了黄云,现在想想,或许是她故意的,想让仙鹤站在太阳里。”苏晚帮他把黄线拆掉,“错了就拆,拆了再绣,时光本就是拆拆补补过来的。”
中午在院子里摆开长桌,吃的是张奶奶做的“绣娘面”——细面卧着荷包蛋,浇上葱花酱油,据说以前绣坊的绣娘都爱吃,“绣活费眼,吃点蛋补补。”小姑娘捧着碗面,把荷包蛋夹给妈妈,“妈妈绣花费脑子,给你补补。”她妈妈红了眼眶,低头吃面时,眼泪滴在面汤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院子,把竹绷上的布料染成暖黄色。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来世可好 张奶奶的鸳鸯绣到了翅膀,这次她换了种针法,针脚比年轻时疏朗,却多了种岁月沉淀的温柔。“当年想绣得精细,怕人说不像样,”老人看着布上的鸳鸯,“现在老了才明白,绣品是给自己看的,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
老陈师傅在给银针抛光,阳光照在针身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戴眼镜年轻人的布上。“你看这光,”老人指着光斑,“就像好针留下的印,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年轻人忽然有了主意,用黄线沿着光斑绣了道弧线,“这是太阳照在仙鹤身上的光,奶奶肯定喜欢。”
小姑娘的妈妈终于把那半朵蔷薇绣完了,她的针法生涩,花瓣边缘歪歪扭扭,却比完整的花朵更动人。“原来不难,”她摸着布上的蔷薇,眼里闪着光,“就像养孩子,看着笨手笨脚,其实一步都没走错。”萧策在旁边帮她把裙摆改成了桌旗,“这样就能天天看着,想绣了再添几朵。”
王婶的粗布褂子被改成了围裙,上面绣着玉米、辣椒、茄子,都是她种在院里的菜。“摘菜时看着它们长,绣的时候想着它们鲜,”王婶拎着围裙比划,“下次做饭就穿着,就像把自家菜地带在身上。”李爷爷的棉麻长衫改成了茶席,上面绣着几片茶叶,针脚松松的,像刚从茶树上摘下来。
暮色降临时,竹绷上的布都有了模样:张奶奶的鸳鸯终于成对,只是右边那只的翅膀带着疏朗的针脚,像经历过风雨;戴眼镜年轻人的松鹤图多了道阳光,仙鹤的歪腿反倒像在跳舞;小姑娘妈妈的蔷薇旁边,又冒出个小小的花苞,“留给下次绣”;还有王婶的菜园、李爷爷的茶叶,都在布上扎了根,带着日子的气息。
大家把绣好的物件收进木盒时,张奶奶忽然说:“其实当年男人走前,偷偷在我枕下塞了块布,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等’字。”她从锦盒底层摸出块粗麻布,针脚歪得像小孩子画的,“我守着这个字过了一辈子,现在把鸳鸯绣完,就当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老陈师傅把自己的银针分给每个人:“好针要有人用,就像好话要有人听。”他给年轻人的针刻上“念”字,给小姑娘妈妈的针刻上“续”字,给王婶的针刻上“丰”字,“拿着这些针,想绣了就来院子,针线在,念想就在。”
戴眼镜的年轻人把松鹤图装裱起来,打算挂在奶奶的遗像旁。“以前总觉得奶奶绣得不好,”他抱着画框,“现在才明白,她绣的不是仙鹤,是想让我活得像松鹤一样长久。”萧策帮他在画框边钉了圈竹片,“这样就像把时光框住了,风吹不散,雨淋不着。”
小姑娘妈妈临走时,把那块绣好的桌旗铺在长桌上,“就留在院子里吧,谁想用就用,看着它就想起自己也能绣好一朵花。”她拉着女儿的手,小姑娘的手心攥着根绣针,是老陈师傅给的,针尾刻着个小小的“长”字。
院子安静下来后,苏晚和萧策收拾竹绷,发现张奶奶落下了那对鸳鸯绣品。月光照在白绢上,两只鸳鸯依偎着,左边的细密,右边的疏朗,倒像是年轻时的热烈和年老时的温和,在时光里终于和解。萧策把绣品挂在墙上,“等张奶奶下次来,就说鸳鸯自己飞回来了。”
老槐树上的通知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后面新添的字:“针线不停,时光不止。”树下的石台上,放着大家没带走的丝线头,青蓝、赭石、藤黄混在一起,像把日子揉碎了,又重新捻成了线。
苏晚在针线笸箩里发现根细针,针尾没有刻字,却缠着圈五彩的线,想必是哪个粗心人落下的。她把针插进布绷的木轴里,忽然觉得每个来院子的人,都在用针线写日记,有的写离别,有的写重逢,有的写遗憾,有的写圆满,而这些针脚凑在一起,就是本厚厚的生活书,翻开哪页都带着人间的温度。
萧策端来两杯桂花茶,茶杯放在绣着茶叶的茶席上,正好压着那片松针绣。“你看,”他指着茶杯旁的针脚,“茶渍落在针脚里,就像给时光盖了个章。”苏晚看着墙上的鸳鸯,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仿佛能看见张奶奶年轻时坐在窗前,一针一线地绣着,而几十年后的今天,那些未完成的针脚,终于在另一段时光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圆满。
窗外的竹绷在风中轻轻摇晃,绷上的素布还空着,像在等新的故事。苏晚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又会有人带着布料和心事走进院子,拿起针线,把日子绣进布里,让那些说不出的话、道不明的情,都在针脚里安了家,成了时光里不会褪色的印记。而这门“绣时光”的课,也会像院角的老槐树,在岁月里慢慢生长,用枝叶接住每个路过的故事,让针线的温度,温暖着往后的每个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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