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江风裹着十三行街特有的驳杂气味——上等武夷岩茶的醇厚、生丝仓库的微尘、还有码头苦力汗水的酸馊——钻进“瑞祥”商行二楼雅间敞开的雕花木窗。林默捻着唇上精心修剪的两撇髭须，绛紫色缠头下，琥珀色的瞳仁在烛光里流动着商人特有的精明热切。他口中吐出的却是纯正的孟加拉语，带着加尔各答上流社会的优雅卷舌音：“…胡夏米先生，您知道的，恒河平原的檀香今年收成实在可怜，我不得不冒险北上，看看富庶的中华帝国能否给我一条活路。”
他对面，胡夏米——这位顶着“英吉利散商”名头的皇家海军绘图师——己喝得面皮赤红。桌上东倒西歪着几个“玉冰烧”的空瓶，浓烈的米酒气息混杂着林默“进献”的顶级印度迦罗蒙熏香，在暖烘烘的室内蒸腾出一片迷离。胡夏米粗壮的手指捏着一个青玉酒杯，眼神有些涣散，却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傲慢：“拉…拉杰什先生，你的香料…嗝…不错！比该死的广州行商爽快！不过生意嘛…”他打了个酒嗝，浑浊的眼珠盯着林默，“你得拿出真东西！真东西！”
林默脸上堆满生意人的谄媚，心中却冰封一片。他敏锐地捕捉到胡夏米桌上摊开的那本厚厚笔记下，露出一角泛黄的纸张边缘——那是不同于普通商贾文件的质地。
“真东西？”林默哈哈一笑，亲手为胡夏米斟满一杯“玉冰烧”，手腕微动，几点无色无味的粉末悄然溶入酒液。这是“烛龙”秘制的“醉真散”，能放大醉意，撬开严防死守的嘴。“先生请看！”他变戏法般从宽大的锦袍袖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打开盒盖，丝绒衬垫上赫然是几颗鸽卵大小、通体、泛着奇异幽蓝光泽的珍珠！“暹罗湾深处，百年巨蚌所孕！每一颗，都足以换您一艘…最气派的飞剪船！”他刻意加重了“飞剪船”三个字的发音。
胡夏米的眼珠瞬间被那抹幽蓝攫住，贪婪的光芒几乎要烧穿那层醉意。他一把夺过木盒，白银暗涌：1840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白银暗涌：1840最新章节随便看！粗糙的手指着冰凉圆润的珠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好…好东西！拉杰什！你是个…有门路的！”酒精和药力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猛地将杯中残酒灌下，喷着酒气，一把掀开压在笔记下的图纸，“啪”地一声拍在油腻的桌面上！
“生意！老子跟你做大的！”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着林默，手指戳点着图纸上蜿蜒曲折的蓝色线条和密密麻麻的标注，“看清楚！这才是真东西！你们这些只会在泥巴里刨食的商人懂什么？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荣耀！看见没？珠江口！虎门！伶仃洋！每一处暗沙，每一道深槽！老子亲自测的！什么‘鬼见愁’、‘阎王礁’，在皇家海军眼里都是狗屁！我们的战舰，吃水不过十八英尺！十八英尺！”他狂笑着，唾沫星子喷在图纸上，“那些清朝蠢猪，还在往水里扔石头？哈哈哈！顶个屁用！”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响的战鼓。图纸！珠江口水文图！比他预想的还要详尽！他脸上维持着震惊与谄媚交织的表情，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被这“机密”彻底震慑，手指却“不经意”地拂过图纸边缘。就在指尖触碰纸张的刹那，一种极其细微、如同砂砾般密集的凸起感传来！不是纸张纹理，更不是墨迹晕染…是人为的、精心刺点的盲文标记！位置恰好指向图纸一角标注的“福州”字样附近！
“我的天…神佛保佑…”林默用孟加拉语喃喃自语，仿佛被这“军事机密”吓傻了，手忙脚乱地想去合拢图纸，“胡夏米先生，这…这太贵重了！我…我一个香料商人…”
“怕什么！”胡夏米一把拍开他的手，醉醺醺地又灌了一口酒，醉眼迷离地扫过雅间角落垂手侍立的几个“天竺仆人”——那是“烛龙”最顶尖的“画影”高手，早己用眼角余光将图纸上每一道线条、每一处标注、每一个经纬度数字，如同拓印般刻入脑海。“拉杰什…你…你够意思！这图…你…你拿纸来！老子…老子给你描一份小的！以后…以后你的船，在珠江口…横着走！”他大着舌头许诺，浑然不知自己己将帝国远东舰队的命门，暴露在了一双冰冷如刀的眼睛之下。
窗棂的暗影里，一只指甲盖大小、色泽与木头纹理几无二致的“木蠹”悄然滑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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