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大亮，日头依旧毒辣。
李巧一夜没怎么合眼，丝毫不觉得困倦。心里那把火，烧得比日头还旺。
她利落地熬了稀得能照见人影粟米粥，看着囡囡小口小口珍惜地喝完，自己一口也喝不下。
她心思，全在那口泛着不祥红色井上。
打红水，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如登天。
那口井是村里唯一水源，即便如今成毒井，依旧是所有人目光焦点。多少双饿得发绿眼睛日夜盯着那儿，盼着奇迹，也防着别人。
她一个寡妇，青天白日想去打那要命水，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
不打水，血筋草就没养料，红露就无从谈起。铁蛋是救回来，可这村里多少人在硬扛着？下一次，谁又能扛过去？
她站在院中，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几片绿得刺眼粟米苗，又落回那口被破布盖着瓦盆。
必须去！还得尽快！
“囡囡，娘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谁来也别开门，记住了？”李巧蹲下，仔细叮嘱女儿。
囡囡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攥紧她衣角：“娘，你去哪儿？囡囡怕。”
“娘就去井边看看，很快回来。”李巧摸摸女儿枯黄头发，心头发酸，语气放得格外轻松，“囡囡是娘小福星，在家给娘壮胆呢，娘就不怕。”
哄好女儿，李巧深吸一口气，拿起墙角一个不起眼旧木桶和麻绳，走出院子。
越靠近村中心井台，气氛就越发凝滞。
井台周围聚着些人，个个面黄肌瘦。
在有人靠近时，倏地扫过警惕和探究眼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沉闷和绝望气息。
李巧出现，瞬间吸引所有目光。
那些目光粘腻、怀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恶意。一个平日里几乎不出门寡妇，来到这死井边，想干什么？
李巧挺首腰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一步步朝着井口走去。
“巧娘子？”一个嘶哑声音响起，是住在井边不远赵老汉，他靠着断墙，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这井不能喝，毒哩，铁蛋家小子，昨晚差点就……”
他的话引起周围几声压抑叹息和啜泣。
李巧脚步顿了顿，心知这是试探，也是警告。
她垂下眼，声音不大，足够让附近几个人听见：
“赵伯，我知道。家里实在没水，囡囡渴得受不住，我就想看看能不能打点上来，澄一澄，也许烧开能对付着擦擦身子。”
她这话半真半假，姿态放得极低，把一个为女儿焦心母亲形象演得恰到好处。果然，这话一出，那些审视目光里多了几分同情，但怀疑并未完全散去。
“唉，造孽啊！”赵老汉摇摇头，不再说话。
李巧趁机走到井边，探头往下望。
井壁干涸龟裂，深处那一点暗红色水光，反射着一点天光，看得人心里发毛。一股极淡、类似铁锈又更腥臭味道隐隐约约地飘上来。
她攥紧手里麻绳，心脏咚咚首跳。就是这东西，既能要人命，也能培育救命草药。恐惧和渴望交织，让她手心冒汗。
她定了定神，将木桶缓缓放下井。绳子摩擦井壁声音在寂静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所有人目光都跟着那根绳子往下坠。
就在木桶即将触及水面时——
“住手！”
一声尖利呵斥从身后炸响！
李巧手一抖，差点把绳子脱手。
她回头，看见林寡妇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日里就爱嚼舌根、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旱年全村嚼草根，我有灵泉满仓粮 占小便宜妇人。
“好你个李巧！安的是什么心！”
林寡妇指着她鼻子，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她脸上。
“这井水毒死多少牲口？铁蛋娃都快被毒没了！你还敢来打水？是想毒死你闺女，还是想打水去害别人？！”
恶毒话语劈头盖脸砸来，瞬间点燃周围人本就敏感神经。看向李巧目光从同情变成惊疑和愤怒。
“是啊！李巧，你想干啥？”
“这水碰不得啊！沾一点都要烂手烂脚！”
“别不是饿疯了，想学老张家煮皮带吃吧？”
七嘴八舌指责和质疑将李巧淹没。在这方寸之地，任何一点异常举动都会无限放大，引来围攻。
李巧心沉到谷底，脑子飞速转动。她必须尽快摆脱困境。
她站起身，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林寡妇走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盯回去，声音清亮带着一股豁出去狠劲：
“林婶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害人？我李巧就是饿死，也做不出那等伤天害理事！”
李巧目光扫过围观众人，声音拔高：
“是！这水是毒！不能喝！我家囡囡浑身滚烫，哭喊着要水擦身子降热！我家连一滴干净水都没有了！
我不打这井里水，我打哪里的？眼睁睁看着孩子烧死吗？你们不让我打水，那我女儿要是出事，这良心债，你们谁背？
人群静一瞬。有孩子人家纷纷动容，谁能忍心看着孩子受罪？
林寡妇被噎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尖声道：
“呸！说得好听！谁家孩子不金贵？就你家囡囡是宝？谁知道你打水是不是真拿去擦身子！万一你偷偷……”
李巧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偷偷什么？林婶子，你口口声声说我害人，证据呢？你趴我家墙头看见？还是你梦见？”
她不等林寡妇反驳，将手里木桶往地上一掼，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一愣。
“好！这水我不打！我这就回去看着我囡囡烧死！等我家囡囡没了，我就抱着她来这井边，让乡亲们看看，到底是这井水毒，还是这人心毒，活活逼死我们孤儿寡母！”
说罢，她转身作势就要走，眼圈逼得通红，那决绝姿态，没有半分虚假。
这一下，反倒是林寡妇和那几个妇人慌了神。逼死孤儿寡母，这名声要是坐实，在这灾年里可是要被人戳断脊梁骨！
“哎！巧娘子！别……别冲动！”赵老汉赶紧出声挽留。
“是啊是啊，孩子要紧……”
“林家的，你少说两句吧！积点口德！”
风向瞬间逆转。
林寡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想说什么，被周围人埋怨目光堵回去。
李巧背对着众人，停下脚步，肩膀微微抖动，强忍着巨大悲痛和委屈。她知道，暂时压住发难林寡妇。
就在这时，井口方向传来一声轻微哗啦声。
众人下意识回头望去。
只见井口旁，不知何时来了村里那个平时沉默寡言、有些呆愣傻根！他手里攥着个破葫芦，正慌慌张张地把连着葫芦草绳往上扯，显然刚偷偷摸摸打点水上来！
“傻根！你作死啊！”有人惊叫。
傻根吓得一哆嗦，葫芦没拿稳，掉在地上，里面那点暗红色水渍洒出来，溅湿一小片泥土。
所有人都惊恐地后退一步。
李巧心脏在这一刻狂跳起来！
机会！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混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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