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瑞，”他站在离塑料桶三米远的地方停下，手电光落在脚边的沙土上，“你看这里。”
蒋瑞立刻蹲下身，从工具箱里摸出放大镜，凑近地面仔细查看。沙土是常见的黄褐细沙，颗粒均匀，看起来和周围的土没什么两样。“是同一种沙土啊。”他皱起眉，用指尖捻起一小撮，“质地、湿度都一致，没什么异常。”
白方泽却摇了摇头，光柱从沙土移向那堆塑料桶：“问题就出在‘一致’上。”他往前走了两步，手电光扫过桶群外侧，“你有没有觉得，这堆桶摆得太‘整齐’了？尤其是最外面这几只，明显是后来摞上去的，边缘还沾着别处的红黏土。”
他蹲下身，指着最外侧一只桶的底部：“这里有新鲜的摩擦痕，而且方向是从仓库门口往角落拖的。”光柱突然转向那只白色桶，“而这只留有痕迹的桶，被压在最里面，周围的桶几乎是贴着它摆的，像是特意要藏住它。”
蒋瑞的眼睛亮了：“您是说……”
“这些桶，包括那只有痕迹的，根本不是原本就放在这儿的。”白方泽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有人从别的地方把它们搬来，再用周围的桶堆成墙，遮住搬运时留下的拖拽痕。”
他站起身，光柱扫过仓库大门的方向：“方妮的尸体也是被运过来的。你想，既然发生在那只白色桶上，为什么尸体会出现在仓库中心？如果勒死和间隔很短，凶手没必要多此一举转移尸体，除非……”
“除非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蒋瑞猛地抬头，放大镜差点从手里掉下去，“和死亡发生在另一个地方，凶手处理完现场，再把桶和尸体一起搬到这儿，伪造了案发经过！”
强光手电的光柱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扫过塑料桶之间的缝隙，露出最里面那只白色桶的侧面——那里有道新鲜的划痕，边缘还沾着点不属于这里的、带着草屑的湿泥。
白方泽的指尖在裤缝上轻轻着，那里还残留着下午看卷宗时沾上的纸灰。“查这堆桶的来源，”他的声音沉了下来，“重点找最近有红黏土和草屑的区域，尤其是周明远或林风可能接触到的地方。”
蒋瑞己经掏出相机，对着桶底的摩擦痕和沙土拍照：“明白！我现在就取样回去化验，对比全市的土壤数据库！”
手电光再次打向那只白色塑料桶，桶身的暗褐色污渍在光线下像凝固的血。白方泽盯着那片污渍，突然想起陈昀说的话——方妮体内有三名男性的DNA，而现场脚印却只有两个。
“还有那个模仿方妮足迹的人，”他低声自语，光柱在仓库中心的地面上打了个圈，“恐怕不只是为了混淆视听，而是要掩盖搬运尸体时留下的真正足迹。”
夜色更深了，仓库外传来野猫的叫声，凄厉得像哭。蒋瑞的相机快门声在空旷里回荡，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着某个被掩盖的真相。
白方泽走到仓库门口，夜风灌进衣领，吹得他脑子清醒了几分。他拨通萧遥的电话，光柱在手机屏幕上晃了晃：“京市那边怎么样？”
萧遥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的沙沙声，事无巨细地讲了林晓妍的反常——指尖的颤抖、回避的眼神、刻意引导查孟悦却对不住口的方妮细节，还有那句被戳破的谎言。
“她对京市警方明显不信任，提到方妮是否联系过时，反应特别大。”萧遥的声音顿了顿，“我怀疑她不仅知情，还在保护什么人。”
白方泽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目光扫过仓库角落那堆塑料桶。转移现场……如果不是为了藏尸，反而是为了让特定的人发现？这个念头像道闪电劈进脑海，他突然想起蒋瑞说的“模仿方妮的脚印”——那步伐偏小，步幅犹豫，根本不像男性的脚印。
“萧遥，”白方泽的声音陡然变沉，“你说林晓妍会不会……参与了转移？”
听筒那头沉默了两秒：“您的意思是？”
“现场有两组脚印，一组模仿方妮，一组是高大男性。”白方泽的光柱在仓库地面上划出两道交错的线，“如果模仿者不是凶手，而是林晓妍呢？她熟悉方妮的步幅，能留下以假乱真的脚印。至于那个高大男性……或许是帮她转移尸体的人。”
他走到那只白色塑料桶旁，指尖轻轻敲着桶壁：“他们故意把尸体留在废弃仓库，又把带有痕迹的桶藏在角落，就是算准了京市警方会敷衍，却可能被我们——被真正在乎方妮案子的人发现。林晓妍引导查孟悦，不是在撒谎，是在给我们递线索，用她敢说的方式。”
萧遥的声音里带上了惊觉：“所以她隐瞒方妮的事，是怕打草惊蛇？不信任京市警方，是知道这里有内鬼？”
“很有可能。”白方泽看着桶壁上的暗褐色污渍，“她在等一个能相信的人，等一个能接得住她递来的线索的人。”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果决，“盯紧林晓妍，但别逼太紧。沈晴那边让她继续接触林风，蒋瑞这就查塑料桶的来源，我们得让这盘棋，再活起来。”
挂了电话，仓库里只剩下手电光和风声。白方泽望着那堆塑料桶，突然觉得这仓库像个巨大的舞台，有人在暗处布好了局，而他们，终于摸到了拉开幕布的那根绳。
白方泽捏着手机走到仓库外，夜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动。他翻出顾晨的号码拨过去，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顾晨，查一下六年前孟悦失踪、五年前方妮失踪时，京市警方为什么没深入调查，尤其是那两个在这之前就失踪的油画系女生，案子怎么就定性成‘离家出走’了？你们京市刑警吃干饭的吗？”
电话那头的顾晨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翻文件，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小白，这事儿有点棘手，你别跟我倔。我刚调了当年的卷宗副卷，发现每次上报材料都被压了下来，签字的是当时的市局一把手，姓郑。”
“郑？”白方泽皱眉，“有更深的关系吗？”
“有。”顾晨的声音压低了些，“郑老的女婿叫林河，是京市财政部的头头。而林河有个哥哥叫林江，以前是永安一家油漆厂的大股东——巧的是，发现方妮尸体的那个废弃仓库，就是这家油漆厂的旧厂址，现在迁到了京市市郊。”
白方泽的心猛地一沉，手电光在地上晃出个凌乱的圈：“污染这么重的油漆厂后来迁到京市了？”
“对，五年前迁的，正好是方妮失踪那年。重污染企业能迁进京城，当时不少人觉得蹊跷。”顾晨顿了顿，抛出更惊人的信息，“还有，林河有个小儿子，叫林风，在京市开了家画廊，叫……骨相画廊。”
“林风！”白方泽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所以当年是郑老压下了案子？”
“八九不离十。”顾晨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孟悦退学后去找过媒体，结果没两天就‘失踪’了；方妮的父母想往上告，被林河出面‘协调’了，后来就搬去了南方。这几家的关系盘根错节，京市警方根本动不了。”
仓库里的风突然卷着塑料桶的碰撞声涌出来，白方泽的后背沁出层冷汗。原来如此——不是京市警方敷衍，是有人在背后一手遮天。林风是林河的儿子，骨相画廊里的阁楼、袖口的霉味、对仓库的熟悉……这一切都串起来了。
“难怪林晓妍不敢说。”他低声自语，“她面对的不是一个周明远，是一整个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挂了电话，白方泽抬头看向京市的方向，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他摸出烟盒，点了支烟，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林晓妍的隐瞒，林风的贪婪，周明远的伪善，还有那个藏在幕后的林河……这盘棋比他想的还要深。
烟蒂烫到手指时，他猛地回神，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转身往仓库里走时，脚步比刚才沉了许多——必须尽快找到林晓妍不敢说的真相，那很可能是撬动这整个关系网的支点。
顾晨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像根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多年的默契让他太了解白方泽的脾气——一旦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深吸口气，再次拨通电话，响到最后一声时，终于被接起。
“小白！”顾晨的声音带着急色，“这事儿不是你想查就能查的！当年京市刑侦支队的老吴都栽了，你何必蹚这浑水？”
“你废什么话！”白方泽的声音透过听筒砸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我穿这身警服，不是为了看谁动不了就绕道走的。”
“我不是让你绕道！”顾晨的声音拔高了些，又猛地压低，“林风背后是林河，林河背后是整个京市的关系网！你没有关键性证据，别说抓人，能不能立上案都两说！上次想查郑老的那个记者，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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