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锦绣花园门口时，仪表盘上的时间跳成了23:40。老旧小区的铁门在夜色中像一道锈蚀的伤疤，门轴处缠绕着几缕干枯的藤蔓，被晚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咯吱声。门柱上的监控摄像头歪歪扭扭地悬着，镜头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显然早己成了摆设。
俞小宁解开安全带的动作顿了半秒，目光掠过车窗外熟悉的景象——围墙顶端的碎玻璃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公告栏上贴满了泛黄的招租广告，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这里的一切都带着生活的褶皱，与季沉所处的那个锃亮世界格格不入。
“谢谢您送我回来，季总。”她推开车门时，金属锁扣发出刺耳的声响，与奥迪车内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
“等一下。”季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色特有的低哑。
俞小宁回过头，看见他正从副驾驶储物格里拿出一张卡片。那不是普通的商务名片，纯黑的卡纸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哑光，边缘烫着一圈极细的金边，像夜色里藏着的星光。他递过来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掌心，带着皮革方向盘的微凉，与她掌心因紧张而渗出的薄汗形成奇妙的温差。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季沉的目光落在她捏着卡片的手上，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有任何发现，随时打给我。不用管时间。”
俞小宁低头看向掌心的卡片。烫金的数字在黑暗中泛着柔和的光，没有公司名称，没有头衔，甚至没有名字，只有一串纯粹的号码。这张卡片像一个秘密的开关，轻轻一触，就能连通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她突然想起白天在茶水间听到的传闻：“季总的私人号码，连董事会的元老都未必能拿到。”
“这太贵重了。”她下意识地想递回去，却被季沉抬手按住了手背。他的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过来。
“在清迈事故的真相面前，没有什么贵重不贵重。”季沉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望向小区深处漆黑的巷道，“这里晚上没有路灯，进去时走中间那条路，上个月物业刚换了监控。”
俞小宁愣住了。他竟然连这种琐碎的细节都做了功课？喉咙突然有些发紧，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句：“关于清迈项目的证据，我会继续找下去。”
季沉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在昏暗的光线下转瞬即逝。“我知道。”他发动汽车，引擎重新发出低沉的轰鸣，却没有立刻驶离，反而降下了车窗，“俞小宁。”
“嗯？”她凑近车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夜风里的青草味。
“你父亲说得对。”季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平等的共鸣，“数字背后的陷阱，确实需要有人去看清。”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父亲临终前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反复念叨的就是这句话。原来真的有人懂，懂那些冰冷数字背后，藏着多少家庭的悲欢。
奥迪车缓缓驶离时，尾灯在漆黑的巷道里拉出两道细长的光带，像在黑暗中划下的省略号。俞小宁站在原地，看着那束光逐渐缩成一个光点，最终消失在路口的拐角，引擎的声音被夜风吹散，只留下耳边轻微的嗡鸣。
她低头摊开掌心，黑色的卡片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指尖无意识地着烫金的数字，边缘的金边硌得指腹微微发麻。这张卡片像一个无声的契约，将她与那个站在权力顶峰的男人，与那个被掩盖了三年的真相，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小区门口的路灯突然闪烁了两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昏黄的光线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忽长忽短。俞小宁深吸一口气，夜风带着泥土和垃圾桶的混合气味灌入鼻腔，这是属于底层生活的真实气息，粗糙却鲜活。
她知道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往前一步，是对抗梁氏集团和季氏董事会的惊涛骇浪，是林妙那些不加掩饰的敌意，是无数个需要在档案室里与灰尘为伴的深夜；往后一步，是退回那个朝九晚五、拿着微薄薪水、却能安稳度日的普通人生。
但掌心的卡片还带着残留的凉意，季沉最后那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她想起父亲工厂破产那天，他蹲在厂区门口的梧桐树下，望着被贴上封条的铁门，喃喃地说：“小宁，爸这辈子没什么本事，但你要记住，有些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俞小宁握紧卡片，转身走进漆黑的巷道。高跟鞋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给自己的决心敲下一个印章。走到第三个拐角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小区门口，那里只剩下空荡荡的马路和摇曳的树影。
没有回头路了。她摸出手机，将那张黑色卡片上的号码存进通讯录，备注栏里犹豫了很久，最终只写下两个字：“季沉”。按下保存键的瞬间，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照出一双闪烁着坚定光芒的眼睛。
有些真相，总得有人去揭开；有些账，总得有人去算清楚。而她，愿意成为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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