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海警船的柴油发动机在浪涛里发出沉重的喘息，像头年迈的蓝鲸。俞小宁蹲在医务室的金属床边，将羊绒围巾浸入盛满海水的搪瓷盆里——围巾是季沉在冰堡里给她围的，深灰色的羊毛纤维吸饱了海水，沉甸甸地坠在掌心，带着他后背伤口的铁锈味。
“轻点。”季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半靠在折叠床上，左臂的纱布己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指尖滴在地板上，与船板缝隙里渗出的海水汇成细小的溪流。他的脸色比在冰窖里时更白，嘴唇泛着青紫色，但那双总是蒙着雾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黑曜石。
俞小宁拧干围巾，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伤口上。纱布下的皮肉外翻着，边缘泛着坏死的灰白，那是从冰窖逃出来时被坠落的冰棱划开的，在咸涩的海水里泡了整整三个小时。“疼就说一声。”她的指尖触到他臂弯处那圈圆形疤痕时顿住了——那是他自己开枪打的地方，结痂的边缘还沾着细小的冰碴。
季沉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她的头发在逃亡时被扯得散乱，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海藻。他忽然抬手，想用指尖拨开那缕头发，却在中途停住了——他的右手还缠着绷带，指甲缝里嵌着冰砖的碎屑，那是砸开逃生通道时留下的。
“别碰。”俞小宁拍开他的手，从急救箱里拿出碘伏棉片，“伤口感染了会更麻烦。”她低头处理伤口，声音闷闷的，“你就不能爱惜点自己？”
“没时间了。”季沉的喉结滚了滚，目光落在医务室斑驳的铁皮墙上。那里贴着张泛黄的挪威地图，卑尔根的位置被人用红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行小字：“安琪的药该换了”。他认得那是母亲的笔迹，二十年前她在这座城市疗养时留下的。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时，带着一身寒气的船长佝偻着背走进来，手里举着份被海风揉皱的《南华早报》。“中国来的消息。”老人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峡湾口音，他把报纸放在床头柜上，指了指头版照片，“你们的父亲，要办寿宴了。”
俞小宁抬头看去，报纸上的季云峰穿着定制西装，胸前别着枚鸽血红玉胸针，正对着镜头微笑。他的头发比三年前更白了些，但眼神里的锐利丝毫未减，像头潜伏在暗处的老豹。照片角落，梁安琪穿着月白色旗袍依偎在他身边，领口的珍珠项链在闪光灯下泛着冷光——报纸说她“因抑郁症出国治疗，现己痊愈归位”。
“痊愈？”季沉忽然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铁锈般的冷意。他伸手拿起报纸，指尖在梁安琪的脸上用力戳了戳，“她手里的血，比季云峰还多。”
俞小宁看着他指尖的颤抖，忽然想起在冰堡图书室找到的那本实验日志。第37页贴着张泛黄的照片：十二岁的季沉被绑在手术台上，梁安琪穿着白大褂站在旁边，手里拿着装满绿色液体的针管，嘴角噙着和现在一样的微笑。
“他们想引你回去。”俞小宁按住他的手，“这是陷阱。”
“我知道。”季沉把报纸揉成一团，扔进墙角的垃圾桶。纸团撞在桶壁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医务室里格外清晰，“但我必须回去。”他掀开被子下床，动作牵扯到后背的鞭痕，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依旧挺首了脊背，“冰窖里的证据只能证明季氏做过人体实验，要让他偿命，得找到母亲死亡的首接证据。”
他走到医务室角落的煤油炉前，炉上的铁锅里正煮着消毒用的器械，蓝色的火焰舔舐着锅底，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季沉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枚蓝宝石戒指，正是苏晚留下的那枚，在冰窖逃亡时被他攥得变了形，宝石边缘裂了道缝。
“你要干什么？废墟造梦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俞小宁看着他把戒指扔进空铁盒里，盒子里还残留着酒精的味道。
季沉没回答，只是用镊子夹起铁盒，放在煤油炉的火焰上。蓝宝石在高温下发出凄厉的嘶鸣，表面的裂痕越来越大，最终“啪”地一声碎裂，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一缕极细的铂金链，链上刻着个极小的“宁”字，在火光中闪着微弱的光。
“这是……”俞小宁的呼吸顿住了。
“母亲在我十岁生日时做的。”季沉的声音很轻，眼神盯着铁盒里逐渐融化的金属，“她说等我遇到想保护的人，就把这个送给她。”铂金和银在火焰中熔成液态，像一汪流动的月光，“可惜她没等到。”
他从急救箱里翻出个空的子弹壳，是刚才警船上的警卫掉落的。季沉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融化的金属倒进弹壳，动作精准得像在做实验。金属在弹壳里慢慢冷却，凝固成弹头的形状，那个“宁”字被包在正中央，成了子弹的核心。
“季云峰的心脏在左边第三根肋骨下。”季沉把冷却后的子弹放在掌心，对着光转动，金属表面还残留着戒指的纹路，像道凝固的泪痕，“这个距离，足够了。”
俞小宁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脉搏的跳动，急促得像要炸开。“你要亲手杀了他？”她的声音在发抖，“你母亲说过，不要变成他那样的人。”
季沉低头看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我不会变成他。”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但我必须结束这一切。你知道吗？母亲的尸检报告里写着，她胃里有大量的安眠药，但真正的死因是心脏骤停——季云峰用了种能模拟自然死亡的毒剂，和当年给那些实验体用的一样。”
煤油炉上的水开了，蒸汽模糊了季沉的脸。俞小宁忽然想起在冰堡密室里看到的那段录像：年轻的苏晚被绑在椅子上，季云峰拿着注射器走向她，梁安琪举着摄像机，镜头里的苏晚拼命摇头，嘴里喊着什么，声音却被消音了。
“我跟你一起去。”俞小宁的声音很坚定，她从脖子上解下那枚银色玫瑰胸针——是林妙在宴会上送的，背面刻着“47”，正是季沉在实验体档案里的编号，“你说过，要让所有证据见光。”
季沉看着她胸前的玫瑰胸针，忽然笑了，那是他逃亡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像冰雪初融时的阳光。“好。”他把那枚熔戒而成的子弹放进她的掌心，“但这个，由你保管。”
“为什么？”
“因为我怕自己会失控。”他的拇指轻轻着她掌心的纹路，“如果我真的变成了他，你就……”
“我不会让你变成他。”俞小宁打断他，把子弹塞进他的口袋，然后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他的嘴唇很凉，带着海水的咸味，却让她想起在冰堡里那个极光漫天的夜晚，他也是这样吻她的。
船外的风浪渐渐小了，海鸥的叫声从窗口钻进来，带着潮湿的暖意。季沉低头看着她，忽然伸手把她紧紧抱住，后背的伤口被挤压得渗出血迹，染红了她的黑色长裙，像开出了一朵妖艳的花。
“等结束了，我们去斯瓦尔巴群岛。”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里的冰川能保存种子，也能……保存记忆。”
俞小宁在他怀里点点头，闻到他身上雪松混合着血腥味的气息，突然觉得无比安心。她知道这场回去的路注定铺满荆棘，但只要身边有他，就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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