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宅的樟木箱积着层薄灰，铜锁上的绿锈像凝固的泪。宁微雨跪在地板上，指尖抚过箱底那道隐秘的木纹——母亲日记里画着的钥匙图案，竟与木纹凹陷处完美重合。三天前从冷家跑出来时，她只揣着这本日记和那枚长命锁，此刻掌心的汗却洇透了日记本的封皮。
“咔哒”一声，暗格弹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与旧时光的气息漫出来。里面叠着件洗得发白的孕妇裙，领口绣着朵玉兰花，针脚细密得像母亲教她绣荷包时的样子。裙子下压着本红绸封皮的日记，锁扣上缠着根褪色的红绳，绳结正是母亲最擅长的“双钱结”——她小时候总缠着母亲教，却总也学不会。
用长命锁的钥匙捅开锁扣时，金属摩擦的轻响在空荡的客厅里格外清晰。第一页的字迹娟秀，带着初遇的雀跃：“1998年5月20日，今天在冷家花园浇花，他突然站在紫藤架下看我。白衬衫袖口卷着，手里捏着本《诗经》，说‘你浇花的样子，像画里走出来的’。他叫冷景明，是冷家的二公子，可一点架子都没有。”
宁微雨的心脏猛地一缩。冷景明——冷父的名字，她在冷家祠堂的牌位上见过。原来母亲口中的“他”，真的是冷父。
翻到六月的日记，字迹里多了几分羞怯：“他今天又来花园，带了本《牡丹亭》，说‘婉婉，你读这句给我听’。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镀了层金。我不敢看他，只盯着书页上的‘情不知所起’，他突然说‘我的情，是起于你浇花的指尖’。天知道，我握着水壶的手有多抖。”
七月的某页被泪水洇过，字迹模糊：“夫人派人来问我，是不是对先生‘有别的心思’。我说没有，可她们翻出他送我的玉兰花胸针，说‘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本分’。晚上他偷偷来阁楼看我，额头还带着伤，说是跟夫人争执时撞的。他说‘婉婉，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就娶你’，我信了。”
宁微雨的指尖抚过那片模糊的泪痕，突然想起张阿姨说的“你妈当年总躲在屋里哭，眼睛肿得像桃子”。原来那些眼泪里，藏着这样一段不敢言说的情愫。
八月的日记开始透着恐惧：“老太太把我叫到祠堂，指着冷家的家规说‘宁婉，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怀上景明的孩子’。她让管家拿来堕胎药，说‘喝了它，给你一笔钱滚蛋’。我抱着肚子往后退，他冲进来把药打翻，说‘妈，这是我的孩子，我娶她’。可老太太冷笑说‘你敢娶，就别认我这个妈’。”
纸页边缘有牙齿咬过的痕迹，显然母亲当时有多绝望。宁微雨想起那张十万块的存折，开户日期正是八月底——原来那不是“安家费”，是逼她离开的“封口费”。
最让她浑身发冷的是生产那天的记录，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剧痛中写就：“1999年3月17日，疼了整整一夜，终于生了。是龙凤胎，哥哥哭声洪亮，妹妹像小猫似的哼唧。可护士刚把孩子抱给我看，冷家的保镖就冲进来了。为首的是老太太的远房侄子，说‘按规矩，男婴得留下，女婴……你们带走’。”
“我死死抱着两个孩子不肯放，他赶来时跟他们吵起来，说‘这是我的孩子，谁也别想抢走’。可老太太让人把他按住，说‘冷家的长孙，绝不能流落在外’。我看着他被打得嘴角流血，看着哥哥被抱走时哭得撕心裂肺，心都碎了。”
宁微雨的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哥哥被抱走”几个字。原来冷天翊不是被“记在哥嫂名下”，是从出生起就被强行夺走。难怪他总说“小时候没见过母亲”，难怪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总有种莫名的熟悉——那是血脉相连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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