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深秋,东京。
戴安娜站在新宿御苑的一角,闭着双眼。她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风衣,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整个人如同一尊融入风景的雕塑,安静地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气”。
这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过去,当她还是“神奇女侠”时,她能感受到的是宏大的概念——正义的脉搏,邪恶的暗流,真理的光辉。而现在,失去了神性的她,通过维克多·沈教导的“内求”法门,所感知的,是更细微、更真实、也更沉重的东西。
她能“听”到这座城市的声音。不是汽车的喧嚣或人群的嘈杂,而是更深层次的、由一千两百万个灵魂共同谱写的交响。她能感觉到那股在繁华表象之下,压抑着的、挥之不去的集体性焦虑。一种在经济长期停滞的“失落十年”中,被磨平了棱角后的疲惫;一种在阪神大地震的天灾和奥姆真理教的人祸之后,对现有秩序和安全感产生了深刻不信任的怀疑;还有一种,是无数年轻人面对固化的社会阶层和渺茫的未来时,选择退回内心孤岛的、名为“蛰居”的沉默悲鸣。
这些情绪,如同无形的、低沉的背景音,日复一日地在这片土地上空盘旋、发酵。而灵气,则成了催化这一切的温床。
维克多是对的。这里正在孕育一个“神”,一个由整个民族的创伤与焦虑共同喂养的、黑暗的“神”。
戴安娜在东京租下了一间位于高层的、装修极简的服务式公寓。她没有去联系任何官方机构,也没有试图寻找任何超自然现象的痕迹。她只是像一个普通的旅人,行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她坐在银座的咖啡馆里,看着行色匆匆的白领;她在秋叶原的电器城里,看着沉浸在虚拟世界中的年轻人;她在浅草寺的香火中,感受着人们最朴素的祈愿。
她是一个学者,正在研究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风暴来临前的第一个信号,来自大海。
太平洋,房总半岛外海。
一艘深海科考船“深海丸”号,正在进行常规的海底地质勘探。船上的地震仪,突然开始发出尖锐的警报。
“怎么回事?”船长冲进主控室,“是地震吗?”
“不像,长官!”年轻的监测员脸色煞白,指着屏幕上那杂乱无章的波形图,“震源极浅,就在我们下方!而且……这波形,不像是板块运动,更像……更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海底走路!”
与此同时,船上的声呐系统也开始疯狂鸣叫。屏幕上,一个巨大的、无法用任何己知生物来解释的阴影,正从万米深的海沟中,缓缓地上浮。它太大了,大到声呐的成像系统都出现了乱码,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如同山脉般的轮廓。
日本气象厅的地震速报网络,在同一时间,被数十个来自关东地区沿海的、异常的地震监测数据所淹没。这些数据毫无规律,无法定位震中,仿佛整个东京湾的海床,都在有节奏地……脉动。
东京,彩虹大桥。
戴安娜站在横跨东京湾的彩虹大桥人行道上,海风吹动着她的长发。她没有看远处繁华的都市夜景,而是将全部的心神,都沉入脚下那片深不见底的海水中。
她的“气感”,比任何精密的仪器都更加敏锐。
她能感觉到。
在那片黑暗冰冷的海水之下,一股庞大到足以让她战栗的“气”,正在苏醒。那不是生命之气,也不是灵动之气。那是一种……由纯粹的痛苦、愤怒、怨恨和绝望所凝聚而成的、如同黑洞般的负能量集合体。它沉重、粘稠,充满了毁灭一切的原始冲动。
这股“气”,正在与笼罩在日本上空的那片由集体创伤构筑的“信仰场”,产生着强烈的共鸣。信仰,正在为它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燃料;而它,则即将成为这份信仰最完美的、也是最恐怖的实体化身。
天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暗了下来。乌云从西面八方汇集而来,在东京湾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旋涡。海面开始剧烈地翻涌,掀起数米高的巨浪,狠狠地拍打在防波堤上。
警报声,响彻了整个港区。
戴安娜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属于亚马逊战士的本能,在催促她立刻行动,去疏散人群,去面对那即将到来的威胁。
但维克多的声音,却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响起:“你不是去屠龙的骑士,你是一个……记录风暴的学者。”
她强行压下了战斗的冲动,双手紧紧地握住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逼迫自己,将所有的情绪都剥离,只留下最纯粹的、属于观察者的视角。
这是她的修行。一场在末日降临的边缘,首面自己过去、锤炼自己现在的修行。
轰——!!!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仿佛来自地球核心的咆哮,从海底传来。整个彩虹大桥,都在这声咆哮中剧烈地颤抖。
紧接着,在距离大桥不远处的海面上,一个巨大的、覆盖着如同被岩浆烧灼过的、布满狰狞疤痕的黑色背鳍,破水而出。
海水,如同瀑布般从那山峦般的背鳍上滑落。
然后,一个头颅,缓缓地升起。
那不是任何己知生物的头颅。它狰狞、古老,充满了原始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暴虐。它的双眼,燃烧着如同核反应堆般、橙红色的怒火。
哥斯拉。
它终于,从半个世纪的沉睡中,被这个时代新的创伤与焦虑,再次唤醒。它不再仅仅是核爆的隐喻,它成了这个国家“失落的十年”里,所有痛苦、所有不安、所有绝望的集合体。
它缓缓地站起身,海水只及它的腰部。那庞大的身躯,遮蔽了天空,在海面上投下如同神魔般的、巨大的阴影。
它张开巨口,对着东京那片璀璨的、象征着人类文明的灯火,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那咆哮,并非单纯的声波。戴安娜能清晰地“看”到,一股由纯粹的毁灭意志构成的能量冲击波,以它为中心,向西面八方扩散开来。
戴安娜站在狂风之中,风衣被吹得猎猎作响。她看着眼前这幅如同末日神话般的景象,心中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愤怒。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理解了“外求”之力的本质。
希望,可以创造超人。 真理,可以塑造神奇女侠。 而绝望,则创造了……这个。
一个行走的、活生生的、足以碾碎一切的……天灾。
她启动了隐藏在衣领下的微型通讯器,将她所看到、所感受到的一切,以最冷静、最客观的语调,实时传送给远在华盛顿的那个男人。
风暴,己经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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