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厨房飘来煎蛋的焦香时，李恒泰正站在阳台给那盆老桩茉莉浇水。水珠顺着蜷曲的叶片滚落，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李恒泰第一次闯进楚云峰的工厂时，衣摆上沾着的金盏菊碎屑。
“又在跟你的宝贝花说话？”楚云峰端着两只白瓷盘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点点面粉。
他把盘子放在餐桌上，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今天要去社区医院拿体检报告，记得穿那件藏青色的外套，医生说你上周血压有点高。”
李恒泰转过身，看着他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忽然想起1700年那个暴雨天。那天他闯进楚云峰的世界。他抬头就撞进楚云峰清亮的眼睛里，像撞进一汪汛期的江水，从此再也没能靠岸。
“发什么呆？”楚云峰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鸡蛋要凉了。”
他笑着坐下，夹起煎得边缘微焦的鸡蛋。
结婚二十七年来，楚云峰的厨艺始终停留在“能吃”的水平，煎蛋永远掌握不好火候，煲汤总忘记放盐，可他就是戒不掉这带着烟火气的味道。
上午去社区医院的路上，梧桐叶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楚云峰牵着他的手，脚步有些蹒跚。
去年他摔了一跤，恢复后走路总有些不稳，也有可能是早些年打仗落下的病根，但楚云峰却从不让他搀扶，说自己还没到需要拄拐杖的年纪。
李恒泰便默默调整步频，配合他的节奏。
“张医生说你的血糖控制得不错，”楚云峰翻看着体检报告，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以后可以少吃半片药了。不过烟还是得戒，你看这肺功能……”
“知道了，管家婆。”李恒泰笑着打断他，顺手接过他手里的报告折好，“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小鱼送只烤鸭回来。”
“别总麻烦小鱼，他公司忙。”楚云峰嗔怪道，却还是忍不住补充，“要全聚德的，记得让他多要两包甜面酱。”
楚云峰望着他眼角的笑纹，忽然觉得时光是个奇妙的匠人。
它把青涩的爱恋打磨成温润的亲情，把热烈的告白沉淀成日常的絮语，却在不经意间，让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细节愈发清晰。
比如他记得他对花粉过敏，却每年春天都忍不住买一束李恒泰最爱的白玫瑰，然后笨拙地把花瓣摘下来插进玻璃瓶里；比如他们吵架后，总会在第二天清晨的餐桌上，看到对方默默准备好的、自己爱吃的早餐。
下午阳光正好，李恒泰在客厅里整理旧相册。
泛黄的照片里，二十岁的他穿着青色长衫，与楚云峰遥遥相望。
“你看这张，”李恒泰指着一张有些模糊的合影，“小鱼三岁那年在北戴河，非要把贝壳塞给卖冰棍的老奶奶，结果自己哭得满脸通红。”
楚云峰凑过去，照片里的小男孩扎着羊角辫——那是李恒泰执意要给儿子留的发型，说像年画里的娃娃。
他记得那天李恒泰追着乱跑的儿子，凉鞋跑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最后被他抓拍下来，成了相册里最生动的一页。
“还有这张，”李恒泰的声音有些哽咽，“战争结束后我们第一张合照。”
楚云峰点点头，他怎么会忘。
在战争那几年，他们的爱情一点点萌发。多亏李恒泰替他掌管家族企业，他才能够放心家里从军报效家国。
暮色西合时，楚云峰在厨房准备晚餐。
李恒泰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给他打下手。
他剥蒜的动作有些迟缓，指甲缝里沾了些蒜皮，却坚持说自己还能帮忙。楚云峰便把菜刀递过去，让他切些姜丝，自己则在一旁择菜，偶尔提醒他“慢点儿，别切到手”。
锅里的排骨汤咕嘟作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李恒泰忽然说：“等天凉了，我们去趟周庄吧。”
楚云峰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啊，去看看真正的江南水乡。”
“我昨天看旅游节目，说周庄新开了家民宿，院子里种着茉莉，”李恒泰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可以住半个月，每天早上在河边散步，下午坐在院子里喝茶，你还可以画几幅画。”
“好，都听你的。”楚云峰把最后一根青菜放进篮子里，转身抱住他。李恒泰的肩膀比年轻时消瘦了许多，却依然是他最坚实的依靠。
他想起十多年前年前那个暴雨天，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如今看来，何止是画里，他的人生早己被他填满，从清晨的煎蛋到深夜的灯光，从年少的争吵到暮年的相伴，每一个细节都刻着他的名字。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地板上织出一张温柔的网。
他知道，有些风景不必急于抵达，有些人不必刻意讨好，当所有的喧嚣都归于沉寂，当所有的波澜都化为平静，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深情，自会像这月光一样，静静流淌，温润余生。
“等这幅画完成了，”楚云峰望着李恒泰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就去周庄，把它挂在民宿的墙上。”
李恒泰笑着点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像一汪沉淀了半生的江水，清澈而温暖。
夜色渐深，画室的灯还亮着。老座钟在客厅里滴答作响，记录着寻常日子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楚云峰重新拿起画笔，笔尖在画布上轻轻游走，他知道，这幅画里的每一笔，都将蘸着岁月的沉香，画下他和李恒泰余生的模样——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没有轰轰烈烈的传奇，只有柴米油盐的平淡，和细水长流的陪伴。
就像那盆老桩茉莉，历经风霜却年年花开，把芬芳藏在每一片叶子里，藏在每个清晨的露水和黄昏的微风里，藏在往后余生的每一个寻常日子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故人当归【民国】(http://www.220book.com/book/TWK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