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峰收到李家的烫金请柬时，正站在楚氏重工上海研发中心的氢能发动机测试台前。请柬边缘烫着暗金色的“李”字纹章，展开后是用蝇头小楷写就的邀约：“兹定于白露之日，在沪上‘云栖阁’略备薄茶，共商两族跨界合作事宜。——李恒泰敬邀”
“李家？”技术总监探头看了一眼，“是做能源贸易的那个李氏集团吗？他们上个月刚在波斯湾拿下两个油田项目。”楚云峰指尖着请柬上凹凸的纹章，想起父亲病榻前提过的往事：上世纪九十年代，楚家的起重机出口中东时，曾借过李家的油轮运输通道，两家算有过一面之缘。
三爷爷楚振雄得知消息后，在家族晨会上敲着拐杖：“李家这代继承人李恒泰是留洋回来的，听说在华尔街做过能源期货，手段狠得很。他们突然抛橄榄枝，怕是盯上了我们的氢能重卡供应链。”楚云峰翻开平板电脑里的李氏集团年报，红色批注的负债率和海外油田分布图格外醒目：“他们的页岩气开采设备老化严重，上个月在得州的钻井平台事故，就是因为起重机液压系统故障。”
出发前夜，楚云峰特意去医院接父亲出院。
轮椅碾过梧桐叶铺就的小径，父亲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李家老爷子当年是靠倒卖煤炭起家，根基在能源，但软肋在实业。恒泰这孩子把家族业务从传统能源转向新能源，比你接手楚氏时压力更大。”楚云峰望着父亲日渐康复的侧脸，忽然明白这场会面从来不是简单的商业谈判——两个家族的继承人，都在背着传统的包袱蹚新路。
白露清晨，楚云峰让司机把车停在云栖阁外的石板路上。
这座藏在佘山深处的茶馆，飞檐斗拱间爬满了青藤，雾气在雕花窗棂外流转，倒像是武侠小说里的秘境。他刚下车，就看见穿深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站在朱漆门前，袖口露出半截百达翡丽的星空表。
“楚总，久仰。”李恒泰的握手力度很轻，指腹却带着薄茧，像是常年握笔的人突然拿起了扳手。
楚云峰注意到他西装口袋里露出的钢笔帽，是万宝龙的“传承”系列，和自己父亲书房里那支一模一样。
云栖阁的茶室藏在竹林深处，推开雕花木门时，茶香混着桂花香扑面而来。红木茶案上摆着一套明代的紫砂茶具，李恒泰亲自执壶：“这是我托人从武夷山采的老枞水仙，据说和楚家老宅的树龄差不多。”楚云峰看着茶汤注入公道杯，琥珀色的液体里浮沉着细小的茶毫。
“李总突然邀约，不会只是为了品茶吧？”楚云峰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点。他知道李家最近在内蒙古的煤矿项目遇到了麻烦，环保部门要求他们用新能源设备替代传统工程机械，这正是楚氏的主场。
李恒泰笑了笑，打开随身携带的鳄鱼皮公文包，拿出一份加密U盘：“楚氏的氢能重卡在进博会的测试数据，我们拿到了。”他将U盘推过茶案，“续航1100公里，零下30度启动，这些参数刚好能满足我们在蒙古国的煤矿运输需求。”
楚云峰没有碰那个U盘，而是提起茶壶给对方续上茶：“李总可能不知道，我们的氢能发动机每台成本比柴油机组高40%。”他看着茶叶在水中舒展，“李氏集团去年的能源贸易额是870亿，但新能源设备采购只占2.3%，这笔账恐怕不好算。”
窗外的竹影晃动，李恒泰忽然从公文包里抽出另一份文件：“这是鄂尔多斯市政府的批文，我们计划在库布其沙漠建五十座加氢站，配套的运输车队需要两百台氢能重卡。”他的指尖点在文件上的红章处，“如果楚氏能独家供应，我们可以把加氢站的建设权让给楚氏新能源子公司。”
楚云峰的目光落在文件附件的地图上，库布其沙漠的轮廓被红色马克笔圈出，旁边标注着光伏电站的位置。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能源和机械，就像茶和水，看似不相干，实则缺一不可。
“李总这步棋走得妙。”楚云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用光伏电制氢，再用氢能卡车运输煤炭，既符合环保要求，又能拿到政府补贴。”他放下茶杯时，杯底与茶案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但楚氏从不做独家供应，我们的技术要接受市场检验。”
李恒泰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笑意：“楚总果然和令尊不同。”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1998年，我爷爷和你爷爷在广交会上的合影，当时他们手里拿着的，就是楚家的起重机模型和我们的煤炭化验单。”
照片上的两个老人穿着中山装，在人群中笑得格外灿烂。楚云峰注意到爷爷手里的模型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机油。
茶室的投影仪突然亮起，楚云峰的助理将楚氏氢能重卡的运营数据投射在白墙上。李恒泰带来的技术总监立刻皱眉：“百公里氢耗12.5公斤？这个数据比行业平均水平高1.2公斤。”他推了推眼镜，“我们的测算显示，每高出0.5公斤，十年的运营成本就会增加38万。”
楚云峰起身走到投影幕前，用激光笔指向一组曲线图表：“王总监可能没注意到右侧的工况参数。”他的笔尖落在“沙地坡度25°”的标注上，“库布其沙漠的运输路线有37%是这种地形，传统柴油车在这里的油耗会飙升40%，而我们的氢能发动机效率只下降7%。”
李恒泰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忽然打断两人的争论：“楚总在慕尼黑和博世签的专利授权，涉及燃料电池的催化剂技术吧？”他抬眼看向楚云峰，“那种铱基催化剂的成本，你们是怎么压下来的？”
这个问题让茶室瞬间安静。
楚云峰走到茶案前，重新沏了一壶茶：“李总应该知道，我们和中科院大连化物所合作研发了铂铑合金催化剂，成本比铱基材料低62%。”他将新泡的茶推给李恒泰，“这项技术下个月会在德国申请专利，李氏如果有兴趣，可以参与后期的产业化投资。”
李恒泰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楚云峰注意到他手腕上的表针刚好指向十点半——这个时间，华尔街的能源期货市场刚刚开盘。
他忽然想起三爷爷说过的话：李家的人做生意，就像做期货，永远在赌下一个风口。
“专利合作可以谈，但我有个条件。”李恒泰放下茶杯，语气变得严肃，“楚氏要帮我们改造现有的柴油车生产线，把内蒙古的维修厂改成氢能动力系统的售后中心。”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员工名单，“这些是我们从德国挖来的奔驰工程师，需要楚氏的技术团队带三个月。”
楚云峰翻看着名单，忽然笑了：“李总这是想一箭双雕，既解决了采购问题，又偷师了技术？”他将名单推回去，“改造生产线可以，但工程师必须加入楚李联合研发中心，知识产权归双方共有。”
窗外传来竹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是在为这场谈判伴奏。
李恒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汤在杯壁上留下褐色的痕迹：“楚总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不吃亏。”他忽然站起身，“不如我们去个地方，看看我的诚意。”
黑色宾利慕尚驶出竹林，西十分钟后停在上海港的特种车辆改装厂前。
李恒泰带着楚云峰走进车间时，一台红色的重型卡车正被吊装机举起，底盘暴露在外的管线像解开的血管。
“这是我们从美国进口的氢能动力系统，装在你们楚氏的卡车上测试了三个月。”李恒泰指着发动机舱里的银色储氢罐，“续航确实能到1100公里，但维修成本太高，我们的 meic（机械师）根本搞不定。”
楚云峰戴上安全帽钻进车底，手电筒的光束照亮了错综复杂的管线。他注意到储氢罐的固定螺栓有细微的变形，立刻明白了问题所在：“你们用的是欧洲标准的碳纤维缠绕技术，不适应国内的颠簸路况。”他用扳手拧下一个螺栓，“楚氏的储氢罐用了军工级的缓冲结构，能承受三十度的倾斜冲击。”
李恒泰的技术总监显然不服气，指着仪表盘上的数据：“但你们的氢燃料电池寿命只有8000小时，比丰田的短2000小时。”楚云峰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传感器探头，连接到电池组的接口上：“这是我们最新的BMS电池管理系统，能根据负载自动调节输出功率。”他启动测试程序，屏幕上的寿命预测曲线开始上扬，“实际工况下，寿命能延长到12000小时，上周在澳大利亚的矿区刚得到验证。”
车间外传来轮船鸣笛的声音，楚云峰忽然跳下车，指着不远处码头的龙门吊：“那两台楚氏的电动起重机，用的就是同款电池管理系统。”他递给李恒泰一副望远镜，“连续工作72小时不需要停机，这就是我们的技术底气。”
李恒泰透过望远镜看着红色的起重机将集装箱吊上货轮，忽然放下望远镜：“如果我再加一个条件，楚氏能不能帮我们培训五十名技术员？”他指向车间角落的一群穿蓝色工装的年轻人，“他们都是内蒙古来的牧民子弟，学东西很快，就是缺系统的理论知识。”
楚云峰看着那些年轻人围在一起研究图纸，忽然想起自己十八岁在车间当学徒的日子。父亲当时把他扔在最苦的焊接工段，说：“楚家的老板，必须知道每颗螺丝该拧多少圈。”他转头对李恒泰说：“我可以在鄂尔多斯建个培训中心，但这些孩子得先到楚氏的太原工厂实习半年。”
夕阳透过车间的高窗照进来，在地面投下金色的光斑。李恒泰忽然握住楚云峰的手，这次的力度比在茶室时重了许多：“我爷爷说，当年你爷爷为了帮我们运设备，让起重机在台风天等了三天三夜。楚家的情分，李家没忘。”
楚云峰看着对方眼中闪烁的真诚，忽然明白这场合作从来不止于商业。他想起父亲病床上写的“放手”二字，或许真正的传承，就是在坚守原则的同时，学会与不同的力量同行。
晚上的家宴设在李家位于外滩的百年老宅里。红木餐桌上摆着青花瓷碗，保姆端上来的第一道菜是清蒸鲥鱼，鱼身上的鳞片闪着银光。李恒泰拿起筷子：“这是长江里的野生鲥鱼，我特意让人从江阴港运过来的，据说你爷爷当年最爱这口。”
楚云峰夹起一块鱼肉，没有去挑上面的细刺。他知道吃鲥鱼讲究带鳞吃，就像家族企业的传承，总要带着些历史的印记。“我爷爷去世前，让我爸把江南的铁匠铺改成了机械厂。”他放下筷子，“当时家族里反对声一片，说丢了老祖宗的手艺。”
李恒泰给两个酒杯倒上茅台，酒液在杯壁上挂出细密的酒线：“我父亲三年前想把家族的加油站改成加氢站，董事会里七个叔伯联名反对。”他喝了口酒，“他们说石油生意做了三代人，不能毁在新能源手里。”
窗外的黄浦江上传来游船的汽笛声，楚云峰忽然想起白天在车间看到的那些牧民子弟。他们眼里的光，和自己当年第一次看到氢能发动机启动时一模一样。“我在德国的创新中心，有个犹太工程师说过一句话。”他转动着酒杯，“家族企业就像葡萄酒，既要有老藤的根基，也要有新酿的勇气。”
李恒泰的父亲突然从里屋走出来，老人头发己经花白，手里拄着的拐杖龙头是纯银打造的。“楚家小子说得对。”他在主位坐下，“当年你爷爷用三台起重机换了我们半船柴油，现在轮到你们用氢能重卡换我们的加氢站了。”老人拿起酒杯，“商业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传承。”
楚云峰起身给老人敬酒，酒杯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忽然注意到老人手腕上的表，是块老式的上海牌机械表，表盘上的划痕里还嵌着些许油污。“这表是1978年你爷爷送我的。”老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当时他说，做实业的人，心里得有块准头，不能被市场的风浪带偏了。”
酒过三巡，李恒泰的父亲忽然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份合同，上面己经签好了名字。
“两百台氢能重卡，三个月后交货。”他把合同推到楚云峰面前，“培训中心的事，我让恒泰全权负责，你们年轻人的世界，该由你们自己做主。”
楚云峰看着合同末尾的红色印章，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真正的合作，不是在谈判桌上争出来的，是在酒桌上喝出来的。他拿起笔，在乙方的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像是在续写两个家族的故事。
深夜的书房里，楚云峰和李恒泰对着电脑屏幕修改合同细节。李恒泰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的条款一条条被标注成绿色。“加氢站的建设标准要按楚氏的技术规范来。”他指着屏幕上的一行字，“这点不能改，安全第一。”
楚云峰点击保存键，将文件加密发送给法务部。“培训中心的课程设置，得有一半时间在车间实操。”他补充道，“理论课可以请大学教授来讲，但拆装发动机必须由楚氏的老师傅带。”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李恒泰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枚黄铜令牌，上面刻着“李”字，和楚云峰的那枚“楚”字令牌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我爷爷当年和你爷爷结拜时做的。”他将令牌放在桌上，“背面刻着‘铁石相击，必有火花’。”楚云峰拿起那枚令牌，和自己的放在一起，两个字合起来刚好是“楚李”，边缘的纹路严丝合缝，像是天生就该放在一起。
手机突然震动，楚云峰看了一眼屏幕，是父亲发来的微信：“爷爷说过，楚家的铁和李家的钢，合在一起能炼出最好的合金。”他抬起头，看到李恒泰的手机也亮着，是他父亲发来的同样内容。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
楚云峰忽然明白，这场会面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商业谈判。
两个家族的接力棒，在白露这天的月光下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接。就像氢能重卡的燃料电池，两种不同的力量相遇，才能迸发出最持久的能量。
第二天清晨，楚云峰站在云栖阁的露台上，看着李恒泰指挥工人将两台氢能重卡并排停在竹林前。楚氏的红色卡车和李氏的蓝色卡车放在一起，车身上的标志在朝阳下交相辉映。
“测试数据出来了。”李恒泰拿着平板电脑走过来，“在模拟沙漠路况下，我们的加氢站配合你们的卡车，续航比设计标准还多了50公里。”他指着屏幕上的曲线，“内蒙古的冬天零下西十度，我们加了套预热系统，启动时间缩短到30秒。”
楚云峰接过平板，注意到数据采集时间是凌晨三点。他抬头看向李恒泰眼底的红血丝，忽然想起自己刚接掌楚氏时，也曾在车间连续待过七十二小时。“合同我让法务部改好了。”他拿出电子笔在屏幕上签名，“培训中心的地皮，下周一我让人去办手续。”
远处传来首升机的轰鸣声，李恒泰指着天空：“我们去库布其沙漠看看？”他笑着扬起手里的登机牌，“我爸己经在鄂尔多斯等我们了，说要一起给加氢站奠基。”
楚云峰看着晨光中的两台氢能重卡，忽然想起爷爷留下的那本打铁图谱。第一页上画着两把交叉的锤子，旁边写着：孤铁不成钢，众志可成城。他转头对李恒泰说：“让技术员把卡车开上首升机，我们在沙漠里搞个实地测试。”
当首升机掠过黄河时，楚云峰从舷窗往下看，浑浊的河水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波光。他忽然明白，楚家和李家的相遇，就像这黄河与沙漠的交汇——钢铁的坚硬遇上能源的流动，才能在时代的河床里，冲刷出属于新一代继承者的河道。
李恒泰递过来一副望远镜，楚云峰接过时，看到对方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和自己的江诗丹顿并排放在一起。两块表的时间分秒不差，就像两个家族的命运，在这一刻终于校准了同一个频率。
“楚总，”李恒泰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等我们的加氢站建好了，我们来当第一个试飞员。”
楚云峰笑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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