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多斯的沙暴终于平息时，板房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
楚云峰用砂纸打磨着储氢罐的备用螺栓，金属碎屑落在军绿色大衣上，像撒了把星星。
李恒泰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核对参数，屏幕蓝光映在他冻伤未愈的指节上，那些淡红色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汉斯刚才发邮件，说德国那边想派实习生来。”李恒泰忽然开口，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他特意问，能不能安排在楚氏的锻造车间。”楚云峰抬眼时，正撞见对方望向自己的目光，像储氢罐安全阀里悄然溢出的气流，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度。他低头继续打磨螺栓：“让他们从羊毛毡缠绕学起，老祖宗的手艺比图纸实在。”
铁皮烟囱里的火星噼啪作响。
李恒泰忽然起身翻找医药箱，獾油的气味混着奶茶香漫过来时，楚云峰感觉手腕被轻轻握住。“上次的伤还没好利索。”对方的指尖带着薄茧，划过他虎口处的旧疤——那是三年前调试轧钢机时留下的，当时流的血染红了半块钢板。“你总这样，对自己的伤不上心。”李恒泰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像齿轮卡进合适的卡槽时发出的轻响。
楚云峰忽然想起三爷爷说过的话：好工匠都能从铁器的温度里读出情绪。此刻李恒泰掌心的温度透过纱布渗进来，比任何仪器都精准地测出他加速的心跳。他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对方指缝间漏出的呼吸落在他手腕内侧，像沙漠夜晚突然降临的露水。
“在鲁尔区考察时，见过双立人博物馆的百年扳手吗？”楚云峰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他记得那些陈列在玻璃柜里的工具，每把都刻着使用者的名字，有些名字旁边还并排刻着另一个人的缩写。“解说员说，最好的工具都是两个人一起用旧的。”他感觉李恒泰的手指颤了颤，纱布下的皮肤传来细微的战栗。
后半夜的风带着哨音刮过板房。
两人挤在同条军大衣里取暖，楚云峰的肩膀抵着对方的肩胛骨，能清晰地数出对方心跳的频率。李恒泰忽然说起北海油田的往事：“有次台风把钻井平台的护栏掀了，我和哈萨克斯坦的工程师手拉手挂在钢索上，他的毡靴里灌满了海水，却非要把救生衣让给我。”他往楚云峰这边靠了靠，“当时就想，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要找个能放心把后背交给他的人。”
楚云峰的手指在大衣口袋里摸到片沙枣叶，是下午在基地边缘捡的。
他悄悄把叶子塞进李恒泰的掌心，感觉对方的指尖瞬间蜷起。“库布其的牧民说，沙枣叶能安神。”他盯着跳动的煤油灯芯，“我爷爷当年在酒泉，枕头下总压着这个。”李恒泰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他的手，两人掌心的汗混在一起，把干枯的叶子浸出淡淡的绿意。
第二天清晨阿古拉来送早餐时，看见两个叠在一起的影子映在板房墙上。
楚云峰正帮李恒泰换药，红药水在对方手背上画出的弧线，和储氢罐蓝图上的安全线惊人吻合。
阿古拉放下奶茶轻手轻脚退出去，忽然想起父亲说的“草原上的狼都是成对捕猎的”，他摸着怀里那把楚云峰送的蒙古刀，刀柄上“楚李”两个字被得发亮。
太原培训中心的冬雪下得缠绵。
楚云峰在车间调试新到的焊接机器人时，李恒泰抱着堆图纸走进来，哈出的白气在蓝色工装上凝成霜花。“阿古拉他们的穹顶模型做好了，”他把图纸往操作台上一放，忽然指着机器人的机械臂说，“你看这关节角度，和你握扳手的姿势一模一样。”
楚云峰低头调试参数，屏幕上的三维模型突然旋转起来，储氢罐的截面图里，红色的氢气管线与蓝色的冷却系统交织成网，像极了人体里的血管。“德国工程师说这叫‘双循环系统’。”李恒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呼吸落在他颈窝处，“需要两个核心泵才能运转。”楚云峰的手指在操作杆上顿住，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却压不住耳根的发烫。
深夜的食堂飘着羊肉汤的香气。
楚云峰看着李恒泰用蒙古刀割手把肉，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故人当归【民国】》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刀刃划过肉块的角度与他焊接时的电弧轨迹完美重合。“当年在油田，我们用刺刀煮过沙漠蜥蜴。”李恒泰把割好的肉递过来，刀尖上的油星滴在楚云峰手背上，烫出小小的红点，“哈萨克斯坦的工程师说，分享食物的人，就是愿意分半条命给对方的人。”
楚云峰咬下肉块时，尝到淡淡的奶香——和李恒泰保温杯里的马奶酒味道如出一辙。
他忽然想起爷爷樟木箱里的旧照片，年轻的楚老爷子和李父在油田钻井架下分食一块压缩饼干，背景里的夕阳把两个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缠绕的管线。“我父亲总说，楚家的钢铁要配上李家的能源才叫完整。”他舔了舔唇角的油星，“现在才明白，不止是生意。”
李恒泰突然放下刀，指节在木桌上轻轻敲击着，节奏与楚云峰胸腔里的心跳渐渐合拍。“上周去看我母亲，她翻出父亲的旧日记。”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泛黄的纸页上用钢笔写着：“楚兄握焊枪的手，比任何图纸都让人心安。”楚云峰的手指抚过那行字迹，忽然发现墨水晕染的痕迹，像滴落在纸上的眼泪。
雪停时，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宿舍。
楚云峰的皮鞋后跟磨出的声响，与李恒泰的步伐形成奇妙的共振。
路过培训中心的荣誉墙时，李恒泰突然停住脚步，指着“楚李联合”的锦旗说：“你看这两个字的笔画，‘楚’的最后一捺，刚好接住‘李’的第一撇。”楚云峰抬头望去，月光下的金字仿佛在轻轻颤动，像两颗越靠越近的星子。
上海进博会的喧嚣里藏着隐秘的安静。楚云峰在展台后整理资料时，李恒泰的领带扫过他手背——那条深红色底纹的领带，是他特意让人织的，每个齿轮图案里都藏着个小小的“李”字。
“沙特亲王刚才问我们是不是亲兄弟。”李恒泰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垂，“我说，比亲兄弟更懂彼此的脾气。”
展厅角落的大屏幕正在播放库布其基地的纪录片。
镜头里，楚云峰和李恒泰蹲在沙地上画蓝图，红笔和蓝笔的痕迹在风中微微模糊，最终融成片紫色的光晕。“你看那片光，”李恒泰的指尖点在屏幕上，“德国摄影师说，这是两种波长的光最完美的叠加。”楚云峰忽然想起物理课本里的话：当两个波源频率相同时，会产生最强的共振。
发布会开始前，楚云峰的父亲把那台起重机模型递给两个孩子。
楚家小子和李家姑娘的小手握在一起，模型底座的“楚李”二字在灯光下泛着金光。李恒泰的母亲忽然抹起眼泪：“老头子当年总念叨，说等两家联手了，要把这模型放在奠基碑下。”楚云峰的父亲拍了拍她的手，两位老人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并肩站着的年轻人身上，像看着完成的拼图。
晚宴后的露台飘着细雨。
楚云峰靠着栏杆抽烟，李恒泰递来的打火机火苗，在风里与他指间的烟头相碰，爆出细碎的火星。“汉斯说，慕尼黑的啤酒节想邀请我们一起剪彩。”对方的肩膀轻轻撞了撞他的，“他还特意准备了双立人新款扳手，刻着我们俩的名字。”
楚云峰吐出的烟圈被雨打散，像他一首没说出口的话。
他忽然握住李恒泰拿打火机的手，对方指节上的薄茧蹭过他的掌心，触感与记忆里无数个瞬间重叠——在云栖阁递名片时的触碰，在板房裹羊毛毡时的交握，在培训中心分食手把肉时的相碰。“我爷爷说，好手艺要传给懂它的人。”他看着对方的眼睛，雨珠在睫毛上闪着光，“我想把自己，传给你。”
李恒泰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露台栏杆上的鸽子。
他反手握住楚云峰的手，两个带着薄茧的手掌在雨里紧紧相扣，像两瓣严丝合缝的齿轮。“楚氏重工的老工匠说，”他凑近楚云峰耳边，声音混着雨声漫进心里，“最好的焊接，是让两个铁件忘了自己原本的形状，只记得融为一体的温度。”
远处的展台上，红色氢能重卡与蓝色加氢站的模型仍在旋转，巨大的“楚李”标志在灯光下缓缓转动，像枚不停运转的齿轮，咬合着过去与未来。
雨丝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晕开淡淡的水痕，像储氢罐上终于找到完美角度的焊缝，将两颗共振的心跳，焊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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