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雪,宫墙锁情
永定三十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更烈些。坤宁宫偏殿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十二岁的李恒泰却把自己裹在貂裘里,盯着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发呆。他刚被册立为太子不过三月,前朝暗流涌动,后宫眼线密布,连呼吸都得提着三分小心。
“殿下,手炉凉了。”
清润的声音像雪水漫过青石,李恒泰回头时,见楚云峰捧着新烧的炭进来,青灰色的内侍服衬得他脖颈愈发白皙。他比李恒泰小半岁,打从五岁被送进东宫当侍读,就没离开过他半步。
“先生留的策论,你替我抄了吧。”李恒泰把狼毫往他手里塞,眼尾瞥见他耳尖泛起的红。楚云峰写得一手好字,前朝太傅总说,东宫侍读的笔力,倒比储君更见风骨。
“殿下又耍赖。”楚云峰无奈地摇头,却还是坐到案前,研墨时动作轻得像怕惊了窗外的雪。李恒泰凑过去看,鼻尖几乎蹭到他发顶,闻到他发间淡淡的皂角香——那是楚云峰自己做的,说宫里的香粉太腻。
“云峰,”李恒泰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昨日三皇叔来,说要给我选侧妃。”
楚云峰握笔的手顿了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他没回头,只低声道:“是好事,殿下该有子嗣了。”
李恒泰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垂。楚云峰像被烫到似的一颤,猛地抬头,眼里盛着惊慌,像只被抓住的小鹿。暖阁里静得能听见炭火烧裂的轻响,李恒泰的指尖还停在他耳侧,能感觉到他皮肤下脉搏的跳动。
“我不要。”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发紧,“有你就够了。”
楚云峰的脸“腾”地红了,猛地低下头,长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李恒泰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这宫墙里的雪,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永定三十七年,老皇帝病危。宫里一夜之间多了无数眼线,三皇叔带着京营兵马围了东宫,说要“护驾”,实则逼宫。李恒泰站在殿门后,听着外面甲胄摩擦的声响,手心全是汗。
“殿下,后门备了马车。”楚云峰的声音带着点喘,他刚从密道跑回来,青灰色的衣服沾了不少灰,“奴婢去引开他们,您先去城外找镇北侯。”
李恒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要走一起走。”
“殿下!”楚云峰急了,眼眶泛红,“您是储君,不能有事!”
“没有你,我当这皇帝有什么意思?”李恒泰的声音很沉,却异常坚定。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自己被太傅罚抄《论语》,楚云峰替他跪着受了三十棍,腿肿得连路都走不了,却还笑着说“殿下不受罚就好”。那时他就想,这辈子,绝不能让这个人受委屈。
正说着,外面传来撞门的巨响。楚云峰猛地抽出李恒泰腰间的匕首,挡在他身前:“殿下,走!”
李恒泰却反手将他拉到身后,自己握紧了剑。他忽然笑了,对着楚云峰眨了眨眼,像小时候抢了他的点心时那样:“怕什么?咱们从小闯到大,还怕这点阵仗?”
那夜,楚云峰用密道里的机关困住了追兵,李恒泰带着东宫侍卫从侧门突围。混乱中,一支冷箭射向李恒泰后背,楚云峰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挡在他身前。箭头穿透了他的肩膀,血瞬间染红了青灰色的内侍服。
“云峰!”李恒泰抱住他倒下的身体,声音都在抖。楚云峰却抓着他的衣袖,气若游丝地笑:“殿下……别慌……”
那是李恒泰第一次杀人。他抱着楚云峰,看着冲上来的叛军,眼里像燃着野火,剑刃上的血滴在雪地里,绽开一朵朵红梅。后来镇北侯带着援军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储君抱着受伤的内侍,站在尸山血海里,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楚云峰昏迷了三天三夜。李恒泰守在他床边,亲自喂药、擦身,连朝都不上。太医说箭上有毒,能不能活全看天意。李恒泰握着他冰凉的手,在他耳边一遍遍说:“楚云峰,你敢死,我就把你坟刨了。”
第西天清晨,楚云峰终于睁开眼。他看见李恒泰趴在床边,眼下乌青一片,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袖。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发间落了点碎金。楚云峰动了动手指,想摸摸他的脸,却没力气。
李恒泰忽然醒了,对上他的目光,眼圈一下子红了。他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掌心滚烫。
“殿下,”楚云峰的声音很轻,“我疼。”
“我知道。”李恒泰的声音有点哽咽,“以后,我护着你。”
永定三十八年,李恒泰登基,改元永熙。登基大典那天,他穿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站在太和殿的丹陛上,接受百官朝拜。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里,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阶下侍立的楚云峰身上。
楚云峰穿着绯色的内侍总管服,比从前更沉稳了些,只是在对上他的目光时,眼尾还是会微微泛红。李恒泰忽然想起小时候,这人总爱穿着他的旧衣服,被他嘲笑像只偷穿大人衣裳的小猴子。
大典结束后,李恒泰屏退左右,只留了楚云峰在御书房。他脱下沉重的朝服,换上常服,忽然从身后抱住正在收拾奏折的楚云峰。
“云峰,”他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这龙椅,坐着真冷。”
楚云峰的身体僵了僵,然后慢慢转过身,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那奴婢给殿下多烧些炭火。”
李恒泰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不用,这里暖和就够了。”
楚云峰的睫毛颤了颤,低声道:“陛下是天子,该有三宫六院……”
“我不要三宫六院。”李恒泰打断他,眼神亮得惊人,“我只要你。”
他拉着楚云峰走到窗边,指着宫墙外的万家灯火:“你看,这天下都是我的。可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楚云峰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忽然就红了眼眶。这些年,他们一起在东宫熬夜读书,一起在权谋里挣扎,一起在生死边缘徘徊。他知道李恒泰的野心,也知道他的软肋——他的软肋,从来都是自己。
“陛下,”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哭腔,“奴婢……配不上。”
“配不配得上,我说了算。”李恒泰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像对待稀世珍宝,“从今日起,你不是内侍总管楚云峰,你是朕的人。这宫里,没人能再欺负你。”
那夜,楚云峰没有回自己的住处。他躺在龙床上,听着身侧李恒泰平稳的呼吸声,觉得像在做梦。李恒泰的手臂环着他的腰,力道不大,却让人觉得安稳。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总爱躲在李恒泰的被子里取暖,那时的床没这么大,被子没这么软,却同样让人安心。
“云峰,”李恒泰忽然睁开眼,在黑暗里看着他,“明天起,搬来养心殿住吧。”
楚云峰“嗯”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像极了多年前东宫暖阁里的那片雪光。
永熙十年,秋。
李恒泰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看着楚云峰修剪那株他亲手栽的玉兰。这些年,楚云峰的鬓角也染了点霜色,却还是像从前那样,做什么都透着股认真劲儿。
“陛下,尝尝新酿的桂花酒。”楚云峰端着酒盏走过来,眼里带着笑意。他现在很少自称“奴婢”了,李恒泰说,在他面前,不必拘礼。
李恒泰接过酒盏,却没喝,反而拉着他坐在自己腿上。楚云峰吓了一跳,慌忙道:“陛下,当心被人看见。”
“看见又如何?”李恒泰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是朕的人,谁敢说闲话?”
这些年,不是没有朝臣上奏,说内侍干政,说陛下无后。李恒泰每次都把奏折扔在地上,冷冷地说:“朕的私事,轮得到你们置喙?”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敢提了。
“还记得吗?”李恒泰忽然说,“那年你替我受罚,我偷偷把太医给的药膏换成了糖霜,结果你疼得哭了半宿。”
楚云峰无奈地笑:“陛下还好意思说,后来奴婢把您藏的点心全分给了宫猫,您气了三天没理我。”
两人相视而笑,阳光透过玉兰树的枝叶洒下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温暖得让人不想移开。
亭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说西域进贡了新的葡萄,问要不要呈上来。李恒泰摆摆手:“不用了,让御膳房做些葡萄糕来就行。”
楚云峰知道,他是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他们没钱买葡萄,就偷了御膳房的葡萄干,混在米粉里蒸糕吃,结果被管事太监发现,罚站了一下午。可那时候的葡萄糕,却比后来吃过的任何点心都要甜。
“云峰,”李恒泰握着他的手,轻轻着他指腹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替他研墨、抄书磨出来的,“等过两年,朕把皇位传给太子,咱们就去江南住,好不好?那里有你说过的乌篷船,有三月的桃花,还有……”
“还有陛下爱吃的桂花糖藕。”楚云峰接话,眼里的笑意像漾开的春水。
李恒泰低头,吻上他的唇。桂花酒的香气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他想,这一辈子,或许没做成史书里称颂的明君,没留下三宫六院、子孙满堂的佳话,但他拥有了楚云峰,拥有了这宫墙深处最温暖的光。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像极了多年前那场雪。只是这一次,不再寒冷,只有满院的芬芳,和执手相看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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