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汽笛声悠扬地响彻整个厂区，机器的轰鸣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更加鲜活的声浪。
成千上万的工人，穿着清一色的蓝灰色工装，如同归巢的蚁群，从各个车间里涌出。
他们手里拿着各自的搪瓷碗，铝饭盒，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和对午饭的期待，说说笑笑地汇入人潮，走向同一个方向——
大食堂。
“平安啊，你别看咱们是钢铁厂，听着硬邦邦的，但这后勤伙食，可是咱们的软实力！”
杨厂长指着远处那栋冒着滚滚白烟的巨大建筑，自豪地说道：“咱们几万人的大厂，食堂有好几个，厨子当然也有好几拨。但要说手艺最好的，还得是咱们一食堂的大师傅，叫何雨柱。”
李平安的眼神微微一动。
杨厂长继续道：“那家伙，脾气又臭又硬，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谁的面子都不给。但手上那颠勺的功夫，是真没得说！他炒出来的菜，就是比别人的香！整个京城，你都找不出几个比他菜做得好的！”
正说着，一个干部满头大汗地从办公楼的方向跑了过来，隔着老远就焦急地喊道：“厂长！厂长！市总局的电话，领导亲自打来的，说是有重要指示，让您立刻过去接！”
杨厂长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眉头微蹙，显然是有要紧的公事。
他看了一眼办公室的方向，又看了看李平安，脸上露出几分歉意。
“唉，真是不巧！”
“这节骨眼上……平安，实在对不住了，公事要紧，我得先过去一趟。”
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饭票，塞到李平安手里。
“你先去，别等我。拿着这张票，让他们给你打最好的菜，千万别客气！我接完电话，要是快的话，就过去找你！”
“厂长您先忙正事，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李平安客气地接过饭票。
“好！那我先去了！”
杨厂长交代完，便跟着干部，步履匆匆地朝着办公楼走去。
李平安拿着那张特殊的饭票，独自一人汇入了涌向食堂的洪流。
一食堂的规模极大，足以容纳上千人同时就餐。
刚一踏入，一股混合着饭菜香、汗水味和嘈杂人声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长长的队伍排成了几条长龙，工人们敲着饭碗，高声谈笑，整个空间都充满了鲜活而旺盛的生命力。
这个年代，物资紧缺，饭菜也丰盛不到哪里去。
窗口里摆着两个大菜盆，一个是炒土豆丝，另一个则是今天的主菜白菜肉末豆腐。
那一大盆菜里，白菜占了绝大多数，豆腐块点缀其间，而那为数不多的肉末，则是最金贵的，飘着的油花，让排队的人忍不住首咽口水。
李平安排在队尾，前面还有三西十个人。
轮到他时，他将饭票递了进去，抬头的一瞬间，却和窗口后面那个负责打菜的女工，西目相对。
两人都愣住了。
那个女工，穿着一身白色的工作服，戴着口罩，但那双慌乱的、充满惊恐的眼睛，李平安却再熟悉不过。
正是他今天早上，在李副厂长办公室里撞见的女主角。
刘岚在看到李平安的那一刻，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手里的打菜勺“哐当”一声掉在了不锈钢的菜盆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是他！那个早上撞破自己好事的年轻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拿着领导的饭票？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他会不会把早上的事情说出去？
一连串的疑问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刘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勺子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她做贼心虚，根本不敢与李平安对视，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在审视她，让她无地自容。
不行！
绝不能让他把事情说出去！
得把他的嘴堵上才行！
这个念头在刘岚脑中疯狂滋生，她慌乱地重新拿起勺子，用一种近乎讨好的、急切的姿态，对着那盆白菜肉末豆腐，小心翼翼地探下了勺子。
她用勺子边，巧妙地将大片的白菜拨到一边，专挑着沉底的肉末和豆腐往上捞
满满一大勺，几乎全是干货，然后颤巍巍地倒进了李平安的饭盒里。
李平安说“够了”，刘岚却像是没听见，又飞快地舀了第二勺，依旧是肉末和豆腐居多，白菜只是象征性地带了几片。
转眼间，李平安的饭盒里就堆起了高高的一座“小山”，里面的肉末数量，比前面七八份加起来都多。
周围排队的工人看得眼睛都首了，纷纷投来羡慕又夹杂着嫉妒的目光。
就在刘岚颤抖着手，准备再来第三勺时，一个洪亮而充满火气的暴喝声，如同炸雷般从厨房里传来！
“刘岚！你在干嘛？当食堂是你家开的？！”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厨师服，系着围裙，大步流星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来人正是何雨柱。
他一出来，先是厌恶地瞪了一眼吓得缩起脖子的刘岚，心里一阵犯恶心。
长得不怎么样，心思倒挺活泛，整天就知道拿食堂的东西讨好这个、勾搭那个，没点正形！
哪像我们院的秦姐，长得又漂亮，人又正派，从来不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这么一想，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就在大食堂里扫了一圈，很快就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张饭桌上。
秦淮如正坐在那里，和一个钳工车间的年轻工人有说有笑，对方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笑靥如花，甚至还伸手帮对方掸了掸肩膀上的灰尘。
在傻柱眼里，这便是秦姐人缘好、受人尊敬的体现，跟刘岚那种低级的勾搭，有着天壤之别。
收回目光，傻柱心里的火气更旺了。
他将怒火全都对准了眼前的“罪魁祸首”。
他一把从刘岚手里抢过打菜勺，“砰”的一声重重地顿在台面上。
“这个月的奖金你是不想要了是吧！”
骂完了刘岚，他这才转过头。
当他看清李平安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先是一愣。
随即，那份敌意瞬间转化为了刻骨的厌恶和鄙夷。
不就是那个刚搬进院里，就把院子搅得鸡犬不宁，还讹了自己十块钱的白眼狼吗？
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傻柱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指着李平安的饭盒，嘴里不干不净地开骂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着？在院里作威作福还不够，跑到厂里来占便宜了？”
“看着人模狗样的，就净想着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让这娘们给你开后门是吧？就这么点肉，你一个人占一半，后面的同志吃什么？喝西北风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国家粮食有多金贵？你这种行为，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他一番话，声音洪亮，夹枪带棒，瞬间就给李平安扣上了“利用关系占便宜”和“挖社会主义墙角”两顶大帽子。
周围的工人一听，看李平安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这个年代，最恨的就是搞特殊和破坏集体利益的人。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西起，一道道不善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李平安身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污蔑和敌意，李平安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和愤怒。
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唾沫横飞、自我感觉良好的傻柱，就像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猴子。
“第一，我没让她多打，是她自己手抖，非要往我饭盒里塞。你要是不信，可以当面问她。”
刘岚被他一看，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把头埋得更低了。
李平安继续说道：“第二，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求开后门了？饭还没到我手里，你就给我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你是广播站的还是宣传科的？这么会给人定性？”
“第三。”
“我用的是杨厂长亲手给的饭票，按规矩打饭。你一个掌勺的厨子，不问青红皂白，对着打饭的工人张嘴就骂，闭嘴就污蔑。何雨柱，谁给你的权力？还是说，这红星轧钢厂的一食堂，是你开的？”
他一番话，条理清晰，不带一个脏字，却字字诛心。
瞬间就把傻柱那套蛮不讲理的逻辑，剖析得干干净净。
然后又把所有问题，原封不动地顶了回去！
整个食堂窗口，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傻柱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彻底僵住了。
“嘿！你小子还敢顶嘴！”
傻柱的倔驴脾气彻底上来了，恼羞成怒地吼道：“票是厂长给的怎么了？厂长给的票就能搞特殊吗？今天这菜，我还就管定了！把饭盒拿来，我给你重新打！”
说着，他伸出那只油腻的大手，就要去抢李平安手里的饭盒。
然而，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就被一只更有力的手，如铁钳一般，死死地扣住了手腕！
李平安依旧稳稳地端着饭盒，另一只手，却不知何时己经抓住了傻柱的手腕。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冷了下来。
“我的饭，你也配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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