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江城一中的塑胶跑道染成廉价的橘红色，空气里浮动着汗味、劣质橡胶味，还有高三学生特有的、混合着焦虑与疲惫的气息。林远把最后一口冰镇可乐吸得滋滋作响，铝罐在掌心被捏瘪成一个委屈的弧度。他眯着眼，看跑道上那个轻盈跃动的身影——苏晚。
白蓝相间的校服穿在她身上，硬是被衬出几分清丽脱俗。马尾辫随着跑步的节奏甩动，露出白皙的后颈。她跑得不快，但步伐稳健，呼吸匀长，不像是在进行体育课的八百米测试，倒像是在完成某种精确的、不容置疑的程序。周围几个同样气喘吁吁的女生，望向她的眼神里，羡慕和一丝微妙的“恨意”交织。
“又是满分预备役啊，苏女神。”林远身边，死党王胖子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嘶哑和毫不掩饰的羡慕，“再看看咱俩，能及格就是祖坟冒青烟。”
林远没吭声，把捏瘪的可乐罐随手一抛，精准地落进几米外的垃圾桶。这点准头，大概是他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技能。他看着苏晚第一个冲过终点线，体育老师掐着秒表，脸上笑开了花，大声报出个漂亮的数字。苏晚微微喘息着，脸颊染上健康的红晕，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看台这边，准确地捕捉到林远，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
林远咧咧嘴，算是回应。心里却像那罐可乐，被捏得有点闷。
青梅竹马？没错。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交情。关系亲密？整个江城一中大概没人怀疑。但“压制”两个字，就像苏晚每次考试后轻描淡写递过来的、分数高得吓人的卷子，真实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林远，高三（7）班著名学渣，成绩单稳定在班级后十名，未来最大的可能性是继承老爹那个半死不活的小五金店。她，苏晚，高三（1）班学神，稳居年级前三，目标首指顶尖学府的顶尖专业。两人放学依旧一起走，周末偶尔一起写（主要是林远抄）作业，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像一层透明的隔膜。苏晚看他，是带着点无奈、更多是习惯性纵容的“远哥”；他看苏晚，是光芒耀眼、却又让他心里某个角落隐隐作痛的“别人家的孩子”。
“林远！王浩！”体育老师中气十足的吼声打断了林远的胡思乱想，“磨蹭什么呢？该你们了！再不及格，下次体育课给我跑十圈！”
王胖子哀嚎一声，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向起跑线。林远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上去。八百米，是他的噩梦。前半程还能凭着一点小聪明调整节奏，后半程就只剩下肺部火烧火燎、双腿灌铅的挣扎。最终成绩毫无悬念——踩线及格。他瘫倒在终点线外的草坪上，像条离水的鱼，贪婪地呼吸着灼热的空气。
“还行，有进步。”清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运动后的微喘。苏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瓶拧开的矿泉水，自己手里也拿着一瓶，“至少没像上次那样首接躺下。”
林远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才喘着粗气说：“苏大学神，你这安慰……挺扎心。”
苏晚在他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曲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侧头看他，马尾辫垂落肩头：“少贫。晚上物理作业，第三大题磁场偏转那个，我做了两种解法，你要不要……”
“要！当然要！”林远眼睛一亮，瞬间来了精神，“苏女侠救命之恩，小的没齿难忘！”
苏晚白了他一眼，眼底却带着笑意：“出息。不过说真的，远哥，下周就一模了，你这成绩……”
林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扯开，带着点破罐破摔的痞气：“怕啥？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考不上大学，我就跟我爸焊铁门去，饿不死。”他避开苏晚那清澈得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抓起书包，“走了走了，热死了，回家吹空调去！”
看着林远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苏晚轻轻叹了口气。她太了解他了。那副满不在乎的痞样下，藏着的是和她一样的迷茫，甚至更深。只是他用插科打诨和表面的无所谓，把自己包裹了起来。
林远没有首接回家。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驱使他拐进了学校后门那条拥挤杂乱的旧货街。这里像城市的褶皱，堆满了被时光抛弃的旧物：生锈的自行车、吱呀作响的藤椅、泛黄的旧书刊、缺胳膊少腿的电器模型……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机油和旧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他漫无目的地闲逛，指尖拂过蒙尘的旧物，仿佛能触摸到别人遗落的故事。
在一个堆满废旧电子产品的摊位前，他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个胡子拉碴、眼神浑浊的老头，正百无聊赖地打着盹。一堆旧手机、MP3、充电宝里，有个东西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刺了他一下。
那是一枚徽章。只有硬币大小，质地是某种沉甸甸的、非金非铁的暗银色金属。表面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异常光滑，只在中心位置，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凹下去的圆点，像一粒凝固的黑色水银。它被随意地丢在一堆生锈的数据线里，毫不起眼。
吸引林远的，是它那纯粹的光滑和沉甸甸的质感，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蹲下身，鬼使神差地把它捡了起来。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分量远超它的体积。他用指腹着那个黑色小圆点，触感坚硬光滑。
“老板，这个怎么卖？”林远晃了晃手里的徽章。
老头掀开眼皮瞥了一眼，浑浊的眼里没什么兴趣：“破铁片子，喜欢？五块钱拿走。”
林远没还价，掏出五块钱皱巴巴的纸币递过去。老头收了钱，又缩回他的躺椅，继续假寐。
徽章静静地躺在林远掌心，那一点幽黑的小圆点，在渐暗的天色下，仿佛深不见底。他把它揣进裤兜，冰凉的触感贴着大腿皮肤。心底那份烦躁似乎被这冰凉压下去一丝，却又被一种更深的好奇取代。
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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