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田的日头,晒脱了皮,又长出新皮,再晒脱。循环往复,像拉磨的驴,一圈又一圈,碾着看不见的年轮。
林默再见到老黄首起腰的时候,发现他佝偻的背脊,几乎要弯折成一张弓了。那花白的头发变得稀疏枯槁,像秋后田埂上衰败的乱草。咳嗽声也变了,不再是破锣嗓子的沙哑,而是从肺管子深处掏出来的、带着粘稠痰音的闷响,每一声都像在撕裂什么。他侍弄田里那几株蔫苗的时间越来越短,更多时候,只是沉默地蹲在窝棚的阴影里,浑浊的老眼望着灰黄的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时间的刀,在老黄身上,刻下了最深的沟壑。
林默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指根、虎口,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深褐色的硬茧,像镶嵌在皮肉里的粗糙铠甲。这些茧子,最初是挑水磨出的血泡,破了,结痂,再磨破,再结痂。后来是刮苔藓、挖土肥、搬石头,被尖锐的碎石棱角划破无数次,留下纵横交错的细小疤痕,被硬茧一层层覆盖。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净的黑泥,指关节因为常年用力握着药锄和瓦罐,变得粗大、微微变形。这双手,早己褪去了少年人最后一丝柔软,变得像灰岩田的土块一样粗粝、结实,也一样的沉默。
窝棚里,豆大的油灯摇曳不定,将林默枯坐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个沉默的囚徒。
引气,入体。
没有聚气丹的辅助,这过程痛苦得像用砂纸打磨灵魂。天地间稀薄的灵气,被《青木培元诀》那蜗牛爬行般的功法艰难地捕捉、拖拽,一点点塞进他干涸龟裂的经脉。每一次灵气涌入,都带来撕裂般的胀痛,如同钝刀刮骨。丹田像一口永远填不满的深井,贪婪地吮吸着,却只泛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青木蕴灵…根植厚土…绵绵若存…其用不勤…”
口诀在心中默念了千万遍,早己滚瓜烂熟。运转的轨迹,也从最初磕磕绊绊、灵力如断线游丝,变得…稍微流畅了一丝丝?对,仅仅是流畅了一丝丝。痛苦依旧,慢得依旧令人绝望。但林默能感觉到,那丝在经脉中艰难爬行的灵力,似乎更“听话”了,更“凝练”了?像浑浊的溪水被反复淘洗,杂质沉淀,留下最核心的、带着清凉草木气息的精纯涓流。只是这涓流,依旧细弱得可怜。
十年。整整十年。
林默修为磨到了练气二层,修炼资质差,缺少修炼资源,能到如今的修为是他靠毅力和耐力硬磨上来的。他也早己不再去数日子。灰岩田的日升月落,就是他的刻度。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榨干自己每一分力气。堆肥的土堆更大,刮来的苔藓和露水更多。他田垄边缘那几个用碎石小心围起来的小角落,成了他的“秘密药园”。里面种着他从后山采来的止血草种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那慢死人的《青木诀》灵力,笨拙地、缓慢地温养着。
变化是微小的。第一年,种子破土,比野生的慢了半个月,叶子蔫黄。第三年,叶子似乎厚实了一丁点。第五年,边缘的锯齿更分明,叶脉里透出的绿意更深沉了一丝。第七年,豆包的一天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那几株被他重点照顾的止血草,在灰岩田一片灰扑扑的背景里,终于显出了点不一样的精气神,叶片厚实,药香也浓郁了几分。
这点微末的“不一样”,成了林默的筹码。
每次交租,除了那点勉强凑数的铁壳谷,他总会“不经意”地露出怀里用干净树叶小心包好的两株品相最好的止血草。叶子肥厚,边缘锯齿清晰,散发着淡淡的、纯粹的清苦气。
“赵师兄…您辛苦…这点不值钱的玩意儿,您看能不能…润润嗓子?” 林默的声音十年如一日的卑微,腰弯得比老黄更深。
赵弟子那三角眼扫过那两株明显优于灰岩田野生货色的止血草,鼻子里哼一声,动作却极其自然地接过去揣进怀里。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算是默认了林默那点可怜的“孝敬”。林默田里这点额外产出,分量不大,但胜在稳定,蚊子腿也是肉。久而久之,成了赵弟子盘剥清单上一项固定但不起眼的“添头”。
这点“添头”,像一条微弱的脐带,勉强维系着林默和赵弟子之间扭曲的“关系”。偶尔,当林默的田租差得实在太多,赵弟子在鞭子和扣月例之间,会“开恩”选择后者,算是给这“添头”一点微薄的回报。林默则更加小心地侍弄他那几小片止血草,确保这“添头”不断。他知道,这是他用十年血汗和那点微末的金手指效果,在夹缝中硬抠出来的一点喘息之机。
这点小动作,终究没能瞒过管事孙有财那双精明的三角眼。
这天,林默正蹲在田里,小心翼翼地给一株长势最好的止血草根部铺上一层新刮来的苔藓。这株草叶片深绿近墨,脉络清晰,药香内蕴,是他十年心血的结晶。
“林默。” 一个冷淡的声音在田边响起。
林默心头一跳,连忙起身,垂手恭立:“孙管事。”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孙有财身后跟着的赵弟子,赵弟子朝他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
孙有财没看林默,那双精明的眼睛在他田里扫视着,尤其在林默那几片“秘密药园”上停留了许久。他甚至还走到那株最好的止血草前,伸出保养得宜、指甲修剪整齐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厚实的叶片。
“有点意思。” 孙有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灰岩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把这止血草种出这点品相,算你有点歪门心思。”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完了!被发现了!惩罚?克扣?
孙有财却话锋一转,看向赵弟子:“青泥坡丙下七那块田,李瘸子是不是上月伤了腿,干不了了?”
赵弟子连忙点头哈腰:“是,是,孙管事。李瘸子废了,那块田还空着,租金…一季三十斤青禾米,还没找到人接手呢。”
孙有财的目光重新落回林默身上,像在打量一件趁手的工具:“三十斤青禾米,交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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